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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萬兩是什麼概念?
是荊南與和州兩年的年稅,還得是風和日麗,民生富足年的年稅。
荊南多山、多灌木、多叢林、多沼澤,那裡的人很驍勇,卻很貧窮,常年與毒瘴、毒蟲為伍,於是乎,那邊自建了一支獨有的蠱蟲大軍,並於建國前就暗中投靠了太上皇。
當今繼位後,繼承太上皇意願,每年都要耗費稅課補貼荊南區內的百姓,所以,整個荊南是收不上什麼稅的。
但荊南也有不可取代的經濟地位,那裡是整個大寧的藥材培育基地,並且,只唯太上皇令是從,而其培育的藥材首供司衙,是北境,以及各地駐軍軍醫署專供藥材鏈。
也就是荊南人口不豐,占地又密又稀,否則光靠藥材是足以養民生息的,當今聽從太上皇政治方針,一直傾力扶持荊南,只待那邊的民生人口上來,就有能夠反哺大寧財稅的一天。
別人不知道,可崔閭非常清楚,後世的醫藥人才,和頂尖醫療手段,都出在荊南醫學研究院,更有幾大藥廠的建成,直接帶飛了整個經濟體系,太上皇給當今和後世子孫畫的大餅,都在那一刻實現了。
可就當前人來說,皇帝每年往那個無底洞裡砸錢的行為,無疑跟傻子般,看不到什麼收穫,還得為了稅科的多少,忍受那逆子時不時的挑釁行為。
就很鬱悶,非常鬱悶。
再回頭說和州這個只能啃老,也只靠啃老才能活的倒霉孩子。
人家荊南啃老,還有個醫藥前景可盼,這和州啃老,那純純就是看不到未來的一種扶持,或者就當前技術條件來講,再怎麼往裡貼錢,也看不到前景。
時人當然不可能有崔閭這樣的奇遇,能知道後世人才弄出個南水北調的招,擱現今當前來講,除非來個仙人引水,否則,就沒有能叫水自動往和州流的方法。
哦,現在崔閭知道了,可光知道有個毛用,沒有技術,沒有機械,沒有後世那種可以飛檐走壁的機器,光知道,光看過,除了驚嘆、感慨,有什麼用?能有什麼用?
再說,這是他該勞的神麼?他全家都要嘎了,還管和州那塊日日干,年年旱,百姓吃不吃上飯的事,他又不是聖人。
聖人還揣著私心,知道帶飛身邊的雞犬呢!他一個凡人,一個頭上架著刀,脖上勒著繩的普通土老財,這些個民生大事,朝廷方針,與他沒有關係,對,就是沒有關係。
所以,他只當聽不懂畢衡的質問。
可畢衡什麼人?
那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莽人,壓根就不帶給人敷衍的機會和藉口,什麼事都愛較真,就愛較那個勁,年輕時的崔閭就是被他這個勁吸引,覺得是個可以相交的同道中人,後來才知道,這股勁吸引人也刺撓人,跟那開了雙刃的刀似的,不小心就得劃手破皮流血。
他惹不起,躲得起。
可這不表示他厭惡他,只是每個人對世俗人情的理解不同,他羨慕這種人的身上有激情奮鬥,永不言敗的精神,可他做不到那種不顧一切,拼了命也要做成某件事的英勇無畏,生長環境教會他,凡事只出七分力,餘下三分看天意。
打好基礎,做好準備,然後順其自然。
可畢衡不這麼想,他整個人就似一團火,想要做成一件事情,就要努力拼博,不顧一切,他自己埋頭往前奔不覺得累,旁人跟著他一起卻覺得吃力,然後矛盾就產生了。
無論學習、生活,還是對人生事業的目標,畢衡都是那麼繃緊了全身弦死莽到底的一個人。
崔閭累啊,他就一個小地方的鄉紳,祖訓還教導他們要低調,哪怕腦中想法再多,口嗨一下就完了,紙上談兵一宿也算對得起兩人的君子之交了,他打心底里就沒想建功立業出人投地。
可畢衡覺得他埋沒了,死活要拽著他往高處奔,兩人明明差了十五六歲,可說起話來,相處間的融洽程度,都跟平輩一般,有種相見恨晚的喟嘆。
那一年,畢衡是隨老丈人一家到江州訪友的,隨行的妻女也都在側,兩人在滙渠縣裡的雲岩山相遇,那山的位置,前面說過,就跟阻路的程咬金般,牢牢擋住了滙渠縣的發財路。
他站在山頂扼腕,崔閭站在半山腰比劃,兩人同時生出一股子炸山引水的暢想,可那時江州所有的火藥都掌握在五大家手裡,民間壓根買不著,就是衙里開單子申請用度,也有定額,一但超了就要引來五大家的管事調查,所以,暢想也就只能是暢想。
可崔閭這大膽的想法,叫畢衡覺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者,不惜以官身折節下交,崔閭那時剛搬進大宅沒多久,在失去獨子的大伯和大伯母面前,活的異常苦悶,他要有選擇權,他才不要這勞什子承位宗子名頭,可他既然脫不了崔氏生來就帶的枷鎖,就只能在煩悶憋屈的生活里,找一些能讓自己舒展的社交活動,畢衡這麼禮賢下士的來與他交好,他感動之餘,也報以最真誠的友誼。
可人嚮往火的光亮,火的灼熱就也會燒死人,崔閭漸漸覺得畢衡有些過於執著,無論對人對事,非黑即白,他忍耐了又忍耐,最後還是忍受不了他剛烈如火,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拍桌子爭議個對錯和子丑寅卯來。
那是個什麼時候?
那是個五大家覆滅的最後瘋狂時刻,崔閭恨不能藏起來,帶著整個崔氏消失在五大家的眼睛裡,可畢衡不啊,他看不得滙渠縣的貧窮困頓,幾次三番的上府城找五大家管炸藥火引的人,說要炸山引水,並給出了崔閭酒後瞎七八亂畫的引水灌渠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