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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一個剛認識的人,就你啊我的失了府台氣度,回頭就得招人多想,何況太上皇這麼個被後世人稱呼為妖孽的存在,他根本半分神都不敢分,百來步的距離,走出了一輩子的長度。
畢衡那老貨,也不知道有沒有故意幫著太上皇一行人隱瞞行蹤,也不給他提前漏個消息,叫他心理有個準備,這麼猛然遇上,若非崔閭把持得住,早跪地上去了。
回頭崔閭就按了該給畢衡的那份抽成,並去信給人狠狠罵了一通。
你大爺的,這就是口口聲聲能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竟然如此坑他!
崔閭氣哼哼的回了衙署,並不知道,他走後,定住腳步久久未動的太上皇,眼眸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並與身邊束了神情舉止的麼雞道,「他識破了我的身份,奇怪了,他是怎麼認定的呢?我這模樣,該沒幾個人見過才對!」
麼雞蒙了一下,哈了一聲,「他認出我們了?沒有啊!我看他表現挺正常的,還與主上有來有往的談笑,挺有膽子的。」
說不得到底有多少人,在主上這身威勢下,戰戰兢兢不敢抬眼說話了,崔閭這表現,其實很令他青眼相看了。
凌湙無奈的撇了他一眼,曲指拍了下他的大腦殼,「你這腦瓜子,一輩子也沒見開竅,改日叫我打開研究研究,看裡面到底長了坨什麼玩意!」
說完,又摸了摸下巴,有些玩味道,「算了,他既然要與我們演,那咱們就陪他一起演,反正本來也不該這麼早就被揭破身份,嗯,得記著等後面問問他,到底是怎麼識破我的,真奇了!」
麼雞嘴巴動了動,咽下了那句:是誰先演的人,人家才不敢不陪你演的,主上真是年紀越大越促狹了。
崔閭那邊,一回了府就將自己關進了書房,連崔誠都被關在了外頭。
他桌案上,正是他從四處搜羅來的朝廷邸報,上面有著現時官場的派系分布,朝堂格局。
上面有幾個人名被他勾了出來,那是後世有名有姓的人物,權臣奸臣,以及諍臣,根據目前的居官位置,正劃了一張晉升表,由下推上的繪出一副京畿官網脈絡圖。
清河崔氏,一直都在這張脈絡圖之上,雖未有高官能流傳後世,可整族氏姓是公認的高貴門第,毋庸置疑的千年不倒翁世家。
崔閭看著自己經過旁敲側擊,才理清的官場關係表,突然就將之全部撕毀焚之,他不能在自己的書房內,留下任何與京畿人脈網的任何痕跡,太上皇以及郭將軍,都是身帶萬人無可匹敵之功夫者,他不能確定自己這些東西,會不會被他們暗中摸查到,不如乾脆全毀了,一切清理的乾乾淨淨。
他就是個連江州都沒出過的本地鄉紳,什麼朝廷格局,官員派系分布,統統不知道,也不懂,是的,他應該連官場規則都半通不通。
太上皇定然就是為著李雁來的,那麼,他下一步應該就會往滙渠去,至於什麼時候去,會以什麼樣的身份到得李雁身邊,都還未知,崔閭對著重新鋪好的紙張,提筆一時為了難。
他該怎麼委婉的提醒長子,有這麼個重要之人會到滙渠呢?
太上皇既然隱了名入江州,就必然不會叫李雁在人前喊他作師傅,那簡直跟穿幫無異,所以,李雁那邊,會看在這些時日的照顧之情,給一些暗示或提醒麼?
崔閭摸著手腕上的珠串,竟然難得躊躇了起來,要不然,還是他找機會回滙渠一趟?
守株待兔?會不會太刻意了一些?
夜上柳梢,他卻不知,太上皇一行人已經入了內城,隨著人流往百貨商超裡面進了。
貴人提議來往內城一探,崔閭作為江州府台,自然得盡一盡地主之宜,於是,點頭約了個時間,說要在內城請他們吃飯。
凌墁是個不知愁的,舉著個紙風車在人群里鑽來鑽去的,只有麼雞緊緊跟在凌湙身邊,不斷的追問,「主上,您倒是說說,是怎麼發現崔大人識破了我們身份的事?」
凌湙笑著搖了搖頭,眼睛往人群里注視著跑跳的堂妹,半晌悠然開口,「因為他啊,犯了個常識性的錯誤。」
對著剛剛認識的陌生人,太過客氣禮遇,這很不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啊!
禮賢下士也得分人,他見過太多的世家鄉紳,幾乎本能的會生出高人一等的狂性來,再有官帽子身份的加持,哪怕再裝的平易近人,也不會真的與個剛認識之人折節相交,那姿態總要擺的倨傲一些,狂悖一些。
崔閭從頭到尾的沒有,並且,舉手投足間都保持了一種步調,一種很機械的應酬之勢。
他自己恐怕都沒發現,這種應酬之舉用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是多麼的突兀。
他可能還覺得自己演的很好,可他忘了當時雙方的身份,一個官,一個民,還是個偷渡過江的賊民,作為官員,姿態再溫和謙虛,也不能那麼過分低姿態了。
種種反常,都印證了一個事實,就是他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卻在極力掩飾來不及壓下的震驚,從而疏忽了維護這種反差。
太上皇嘴角含笑,真是好久沒有遇上這麼個有意思的人了。
亂而不自知,且對自己的行為,有種莫明的自信,嗯,跟他早年做事一樣,自以為的分寸拿捏感,實事上,遇上心細之人,還是能窺出一絲破綻的。
王聽瀾也沒說,這年近半百的老爺子居然這麼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