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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齡剛滿十七歲的男孩子,滿臉通紅的立在堂下,惶惶然的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漲紅了臉,手足無措,直到在圍在人群里攢動的人頭中,看見了張熟悉的臉,那竟然是換了身粗布衣裳,混在圍觀人堆子裡的王聽瀾,見他眼神瞟過來,馬上沖他堅定的點了點頭。
慌張不安的男孩子,立馬鎮定了下來,似有了主心骨般,再次將被嘲諷的差點彎掉的腰,給挺直了起來,儘管面色仍因羞怯漲紅,但眸光里閃爍的堅韌,再次綻放了出來。
崔閭便在這孩子調整好的心態里,從後衙里繞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了身常服,頭上僅用一根檀木簪子挽了發,整個人的氣質給人一種溫和如鄰家長者般的慈藹,一眼望見孕相已顯的男孩子,先入眼的並非是瞧稀罕事的神情,而是頗不贊同的看向兩邊,聲帶斥責之意,「搬張椅子給這孩子靠著,沒見他身體不舒服麼?」
男孩子很瘦弱,身體似竹杆似的,孕相一起,就跟燒響竹時的反應一樣,熱漲後在當中起個泡,一點點在火中膨脹,然後最終因受不住擠壓,砰一聲炮炸聲響。
那肚子讓人看了非常不適,除了他的年齡、性別,就是那一身清雋的氣質,竟給人一種天物被暴殄的感覺。
這不該是個灶戶家的孩子。
可狀子上寫的很清楚,他確實是外城一家灶戶子。
堂後屏風處,被崔閭安排來旁聽的崔元逸和崔仲浩,各分了一個小桌案坐著,上面擺好了紙墨。
這是崔閭給崔仲浩的考核,只要他能在此案中,作出令他滿意的評判,他就作主給他一個機會,放他出仕,可若不能通過,那他之後的人生安排,就得聽老子的,出族、出家或過繼,都不能有任何異議。
為顯公平公正,崔閭讓長子也跟著一起陪考,以為堵崔仲浩的童生與秀才的不服之說,他相信這個長子的才能,並不愁他會跟不上他這個當爹的思路。
老五和擔憂自家男人的孫氏,一起繞出了宅子,混到看熱鬧的人堆里,直擊堂上第一現場,當然也被挺著孕肚的男孩子給驚到了。
非常清秀帶有文氣的男孩子,且言行舉止印證了這一點。
崔閭坐在堂中,聲音溫和極了,「你叫什麼名字?十幾了?家裡都有什麼人?」
邊問,眼神邊落在了桌案上的狀子上,然後再一抬眼,就對上了男孩子委屈憤懣,不甘難堪的眼眸,那表情里的小倔強更夾著屈辱的絕望。
崔閭心頭一跳,不知怎的,竟覺察眼前之人,猶如一隻瀕臨死亡的鵑鳥,他似在用一種泣血的方式,自絕以求公道。
若不能給他如心理預期的審判,他會死,若將害他之人判罪懲處,他也會死。
前者含冤,死是在以命抗爭,後者是沉冤昭雪了,但隨之而來的家庭壓力,社會輿論,都將令他沒有苟活的土壤,唯死能得清靜。
他眼眸里的痛苦,是前後不見生路的悲觀,他手撫著肚子的輕柔姿態,證明了孩子才不是致他無路可走的現象,讓他無法立於世的,是世俗、人情,倫理綱常。
崔閭看向崔誠,輕聲吩咐,「將熬給小五的養生藥膳端一碗來給這孩子用點。」
爾後又轉了眼來與男孩子對視,「堂審時間長,本府看你身體不太好,剛好我家小五最近傷了身,後廚一直燉著藥膳,用的都是補身體的好材料,你先用一點墊墊胃,別緊張,不管事實如何,在未理清因果前,本府定不動你分毫。」
崔閭未到堂前來時,那殺威棒和重枷已經就了位,釘板也已經抬到了堂前,就在衛沂準備豁出命去滾上一滾時,那去請人的仆奴連滾帶爬的從後衙撲過來,一把拉住了他,然後對著知事和府經歷,將府台大人的話原樣說了一遍。
衛沂紅著眼睛,扶著椅子邊跪了下來,「不才衛沂,宣和十二年過的童生試,後隨母改嫁至趙家,母復生二女後難產而亡,父趙從海再續娶陳氏,陳氏以家中孩兒多,無銀錢可供子讀書為由,又挾兩幼妹性命,逼……逼我自賤身契,入鄉紳許家,給許家大少爺許泰清做書童伴讀……」
說至此,已有眼淚流出,扶著椅子的手指不斷蜷縮,忍了片刻咽下哽澀,「許大少爺待人寬容,允我作陪時繼續研讀,並不禁我翻閱他書房讀物,甚至曾許諾待時機成熟,放我身契助我科考……」
他直接陷入了回憶,抖著唇垂下了頭,聲音飄乎,「我當他是正人君子,以誠相交,後許家老爺夫人慾為他娶妻納美,他不願,夫人多次探其口風,不知怎地就扯到了我身上,我被許家老爺打了一頓板子送回了家……那幾日,我身不能動,他半夜翻窗而入,送藥道歉,說想要聘我作契弟,我將之罵走後,就遭了繼母囚禁,而正是那幾日,聽說內城爆了蠱禍,有大人派了衙差沿街喊話,叫人去衙前驅蟲,可我出不去,我父趙從海夥同那個女人,拿鐵鏈子栓了我,並以打殺兩個幼妹作威脅,直等到驅蟲期過完,才解了鎖鏈,並收了許夫人一百兩聘資,將我送去了許府……」
衛沂閉了閉眼,似再也說不下去,而旁邊聽的人,包括外面圍觀的百姓,都一個個直了耳朵,驚嘆於這男孩子的經歷竟然如此曲折。
九歲的童生,這趙從海是腦子壞掉了麼?就算不是親生的,可隨母改嫁來的,就是你家孩兒了呀!好好培養,未嘗不能帶攜家裡飛上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