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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閭就笑,背靠在棺木頭前,與推著車的太上皇面對面,道,「只要你回頭不治我個大逆不道之罪,那我就不客氣了。」
太上皇就拿手指點著他,無奈道,「是你非要與我客氣,我可巴不得你跟我沒大沒小呢!」
崔閭便搖頭晃腦的掉書袋,「不可不可,聖人言,君臣有別,伴君如伴虎,不可得意忘形,不可恃寵而驕,不可……」
太上皇便笑,邊推著車走邊挑眉,「朕許你恃寵生驕。」
崔閭被咽了一下,頓了兩息直接轉移話題,「你的刀砍中了什麼?這裡人為痕跡太重,興許是我們抓住那小蠢貨的突破口。」
太上皇這才正經了神色道,「砍了那小蠢貨一刀,短時間內它應該出不來了,你說的對,這裡的確是抓住它的突破口,等移了你高祖母的骸骨出去,清理了外圍的瘴林後,咱們再來逮它。」
崔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剛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在車子經過一塊石頭的顛簸中,察覺到了身後棺木內的撞擊聲。
似有物在其中晃蕩的感覺。
他立即將腰脊挺直了起來,對著看過來的太上皇張嘴無聲道,「棺里有人。」
太上皇腳步一頓,又如常般的推動起來,聲音無異道,「前面就到了黑水崖,黑泉便在崖邊上。」
崔閭沒出聲,在滾動的車輪里,將耳朵貼向棺木,聽著內里的響動,有前後移動的摩挲聲,和刻意壓低的喘息聲。
裡面確實藏了個人。
就在他疑惑會是誰的時候,太上皇將車停穩了,抬手扶了他下車後,聲音故意提高了些,「到了,前面就是黑泉了,我們去看看。」
他們一路直接上了崖頂,黑泉眼就在崖邊上的石縫上,順著崖壁流向深窟中心處的一汪小湖,站在不大高的崖上看,那小湖兩邊竟然還有點綠意小紅花在,艷紅艷紅的令人不敢染指。
而就在他們離開不到三息功夫,那緊閉的棺木就寸寸移動了起來,不久就從裡面冒了顆頭出來,竟然是本該被關在柴房裡的崔仲浩。
他大口的喘著粗氣,滿臉是汗,嘴唇卻烏紫的從棺里爬出來,驚惶的望著眼前的陌生處。
時間回到前一夜,他被割的滿身傷的丟在柴房裡,透過窗台看著淒涼的月色,以為快要死了時,就聽柴房外頭,有兩個聲音在閒聊。
「那崔大人身上的蠱,就是聖池中的那位給的吧?太神奇了。」
「是啊是啊,好羨慕啊!」
「不知道深窟之中,還有沒有那種蠱了,要是能引一隻上身,我都不敢想像我會有多強,太厲害了。」
「是啊是啊,聽族老們說過,引蠱上身,不僅百病全消,還能斷肢再生,你說那崔大人明天去萬蠱窟,會不會替他兒子也引一隻?畢竟再怎麼生氣打罵,甚至割血祭奠死人,那也是他自己的親子,不會放著不管的吧?」
「哎?要不我躲在那輛車上的棺木里?若崔大人真要引蠱給兒子用,我不正好漁翁得利?」
「哈哈哈,好主意!」
崔仲浩聽的心頭髮熱,他摸著身上的傷口,知道自己爹不可能會顧念自己了,於是,他將眼神落在了柴房外的車架上。
他記得出發時天色還早,車子走走停停,似也沒有過一日那麼長,至少他肚腹內的飢餓度,沒有強烈到缺了三餐的程度,所以,這周圍怎麼黑蒙蒙的,好似入夜了一般?
崔仲浩撐著手臂從棺內爬出來,腦袋昏沉沉的有些不真實感,他好像聽見了一個自稱「朕」的聲音,與他爹的聲音交相出現,相熟到不分彼此感。
他努力回憶著他爹身邊的人,恍惚有兩道影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崔仲浩一抬眼,就看見了陰沉著臉,望著他的年輕父親。
他嗓子裡硬是擠不出一個稱呼來,瞪著眼睛望著親爹,看著他那過分俊逸的身姿面容,忽然悲從中來,淚流滿面,「爹,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救不救我?」
崔閭沒說話,旁邊的太上皇則慢慢開了口,「他救不了你,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了。」
崔仲浩沒有鏡子,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上,已經被剛剛路過的細蠅入體了。
崔閭和太上皇終於弄清楚了,之前那一團細蠅是怎麼來的了。
那是被崔仲浩身上的血氣吸引過來的,它們一部分懸於半空吸引人,一部分則順著車架聞著血的進了棺木,崔閭那一把火,只燒了明面上的細蠅,那已經進入棺木內的,卻鑽進了崔仲浩的身體裡。
此時,他仰起的頭上,道道黑色筋絡被細蠅的扭動占滿,猙獰的顯在臉上,一直爬到了脖頸處,再往裡延伸,便是心臟脾肺。
他活不了了。
崔閭望著這個兒子,終於面現了不忍之色,聲音帶上了啞意,「你我父子一場,浩兒,為父會帶你回去的。」
崔仲浩一點一點的從棺木中爬了出來,那細蠅繁殖速度極快,很快就占滿了他裸露出來的肌膚,包括他的眼睛裡,都有黑色蟲子在蠕動,他卻似不自知般,一點點朝著不遠處的黑泉里爬,嘴裡不斷道,「我有救,我還有救,他們說了,只要能躺進黑泉,引出裡面的蠱王,我就能恢復如初,還會變的跟爹你一樣年輕俊朗,我要變年輕,我要長命百歲,我……」
崔閭移開眼神,那黑泉之中什麼也沒有,只是一灘腐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