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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律對械鬥的定義,在門與門之間,鄉與鄉鄰之中,都有一個傷亡定損區間,也就是說,真有人在這種械鬥中喪了命,可能都判不了對方的罪,繳納一定的贖銀既可免於懲罰。
新律倒是有說殺人償命,奈何整個江州在治理政務上,就沒接受過新律註解,大寧朝的新策他們都陽奉陰違,否則也引不來一屆屆的巡按查帳。
摔!
在座的眾家主身上,齊唰唰開始冒冷汗,突覺赴宴之舉過於冒失,應該再深入打探打探,這樣就不至於一下子陷入背動之中了。
面面相覷,在崔閭話落之後,場面瞬時落針可聞,都沒有人敢出聲。
畢衡眨巴著眼睛左右觀望,那賊眉鼠眼樣,一看就在憋什麼壞屁,特別是看到陶小千這個精神小伙後,立即跟後頭附和了一句道,「啊呀啊呀,你家老爺要殺雞,準備盛情待客。」
意圖簡直再明顯不過,殺雞儆猴!
陶小千正對新入手的精武上頭,那是從幾個當家的老窩裡搜出來的好東西,都是從北境那邊「進口」過來的制式長刀,比制鐵技藝停滯了百年,用著還是祖輩傳下來的武器好使多了,掛在腰間行走,那器械的嗡鳴聲,聽著都叫人熱血沸騰,因此,也不怪他入圍帷時,聲音洪亮的跟要上戰場似的。
部曲的威風,今天可叫他抖擻出來了,以後再有人問起,他可就不是普通護院陶小千了,而是曲衛陶第十一世傳承孫,也是終於可以大聲自報家門的時候了。
陶小千昂首挺胸,儘管眉眼飛揚,卻還得繃著做上嚴肅威武狀,扶著新配腰刀,用一種要替家主掃盡一切障礙的傲然眼光,從帷內所有參與者們臉上滑過,大有誰敢在他家家主開口說話時打斷或搶話的,便立即手起刀落,叫他們人頭搬家。
與會者們:……
知道是鴻門宴,可不知道還附帶個斷頭台的,這年輕的護衛好威風,部曲的實力到底得有多強,才能叫他這樣自信?
崔閭斂目,在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中嗟嘆,早知道留吳方在身邊,把這貨派給李雁用了,這一副磨刀霍霍樣,攪得圍帷中氣氛如此緊繃,接下來可別炸鍋的收不了場才好,畢竟他也不能真把人摁這裡一個個宰了啊!
雖然想,應該說,是畢衡所想,他巴不得找人一刀子把在場的老狐狸全給刀了呢!但不能,起碼現在不能,大航船的停靠點,海鹽場的秘密輸出航線,都在這些人手裡,真一下子全刀了,江州的來錢渠道也就斷了,朝廷的稅收可怎麼來?
所以,不能做殺雞取卵的事,起碼現在不能。
崔閭睇了眼這個不省心的跳脫傢伙,因著年紀是陶氏子裡這輩最小的,依著老帶新的規矩,他便讓吳方領著他學做部曲規則,等到他卸任家主之位,吳方這個護院主事便也會交接給陶小千,由陶小千續任護院主事,陪在下一任家主身邊,而交替入宅受訓的,則會在下一代吳、洪、關氏子裡挑,每任家主身邊皆不少於三姓部曲護持。
陶小千也是高興的忘了形,感受到了學以致用的快樂後,方知祖輩們往常傳頌的家主榮耀,是真實存在過的東西,而非臆想出來的幻像。
誰懂?打小被灌輸進了旁人皆不知的東西,且被死亡威脅保密承諾,夜半拉雲岩山洞腹曲備基地訓練,白天得裝無事人般繼續職守,那種守口如瓶的孤獨感,和陷入懷疑的自我否定感,若非他足夠心寬,且善於自我開解,怕早步了他幾個叔伯的後塵,甘願剪舌以示忠了。
主家勢微,藏部曲於塵,心不堅志不明者,很難能熬過鋒鏽於林期,更多人歸於塵俗,解泵於曲備行列,或入世奴籍,或隱平常戶,總之能真正堅持並跟隨主家,守心持節至今的,亦不過三五姓氏。
盛極一時的部曲序列,在落戶初定期,清剿匪患去一批,駐宅造屋去一批,與原駐民爭水源地,購置大量土地再去一批,林林總總損耗完,到整族人口總算能安穩度日時,那一路行來所余不足兩曲的部眾,已只剩了大半曲。
遷徙的過程,跟全身大換血般,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淌的血在明處,安家置宅的過程中,各方盤踞的原地頭蛇,霸地而居的流寇土匪,一遍清理完再整反撲的,那血都淌在暗地裡,沒有足夠的武力威懾,異鄉排斥感會一直存在於新宅安置期,只有以殺止惡,方能保全族老幼,故此,初到滙渠的崔氏當家人,是最能直觀感受到家族由勢盛轉微的全過程。
錐心之痛亦不能紓解他那時的陰鬱,故爾,當宅落家安後不過半年,便交接了家主位遺憾離逝。
後博陵崔氏,便僅憑著這不足一曲的部眾,苟延殘喘近百年,到崔閭手中時,已成了背山而居的滙渠崔氏,那諾大的曲備訓練基地里,只站了寥寥一個角的曲部後人,數剛勉強過百,後為保大宅康順,又不得不往外聘武師護院。
是以,滙渠崔氏,早就沒了博陵崔氏以前的榮光,所謂部曲,也真的只剩了一個編號,實力只存在於世家譜的記錄當中。
這些,陶小千清楚,守在帷簾處的崔誠清楚,坐上位的崔閭清楚,連畢衡都或多或少的能隱約估摸一些實況,只除了他們,其餘人並不清楚,皆以為崔閭手中的部曲,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端看陶小千的神色,都難以斷出他實則,真跟光杆司令差不多,拉出人來,都罩不住一個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