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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崔閭才將邸報上自己覺得違和的內容說了出來,聲音裡帶著猶疑和不確定,「那位耿大人,是故意激怒陛下的吧?可他圖什麼呢?」
好好的官當膩了麼?
凌湙驚訝的看向他,對其的敏銳度有了新的認識,簡直跟自己不相上下呀!
「也許是圖個純臣的好名聲?畢竟敢於頂撞皇權,不一向是言官們青史留名的捷徑麼?」
崔閭搖頭不同意,「丟了官帽,什麼名聲都沒用,不會有人記得他的。」
凌湙笑了笑,輕聲低語道,「那你說,那些在金殿之上撞柱而亡的監察御史們,圖什麼?」
崔閭張了張嘴,他說不出來,邸報里能獲取的信息太少了,他能憑直覺覺得這個耿大人有問題,已經是他足以敏銳的結果,再要更多的洞析朝事,還需要更多的一手消息源。
可他沒有,於是,他將目光放在了眼前這個人身上,這人肯定有專門的消息渠道,只從沒叫自己發現過。
凌湙涼涼的哼了一聲,「以公挾私,圖有御史言官的名號,卻是半點風骨都不曾有,這種人,就應該賜他一杯鴆酒,以絕心存僥倖之人的後路。」
崔閭卻覺得他話裡有話,似在刻意說反話般的引導他,相信那登上邸報上的內容。
可惜崔閭沒那麼容易上當,再次道,「城門吏卑賤,卻是替陛下守的京畿門戶,一般都是親信執掌的九門都督印,能把人放在親信手裡的,會是個被皇帝厭棄之人?」
他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到,所以,都不清楚皇帝弄這麼個人蹲在城門處幹什麼。
旁邊接著又傳來一道幽幽聲,「那位耿大人,是開武十六年的進士。」
崔閭瞪大了雙眼,扭頭與身旁之人對視。
大寧開武十六年,正是太上皇退位前一年,也就是說,這個耿大人應當是眼前人的門生,天子門生,近臣,亦有可能是太上皇死黨。
當今是最力挺太上皇的人,按常理來講,是不可能將太上皇留下的人弄走的,還以如此打臉的方式,除非此舉另有深意。
身旁人沒再出聲,將兩匹馬散了任它們閒逛,已經養熟了的愛駒,是不需要再往樹上栓的。
崔閭揣著滿腦子的思緒,跟在太上皇身邊,看他在對每一個遇到的百姓溫和細聲的詢問,有關於土改的想法,以及對於徵稅方面的意見,這塊地方原屬於嚴修府上的,他被抓了後,地契什麼的都自然被抄進了衙署,而佃了嚴府上土地耕種的百姓,原還要擔心官府會派人來收了他們的地,結果等來等去的,卻悚然得知,新上任的府台大人,竟然想將這些地免費分給他們。
免費?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於是,這些日子以來,有膽子大的前往衙署找人打聽,打聽來打聽去的,就傳到了凌湙的耳朵里,然後才有了這場私下查看調研之舉。
董知事之前領著人來仗量過土地,當時說的是府台大人體恤百姓,準備將收繳上來的田地,免費給他們種,是以各家在數人頭的時候,恨不能連孕婦肚子裡的孩子都給算上,後來董知事發了火,這才讓喧鬧的現場安靜下來,然後登記造冊表上,這才錄上了一家一戶里壯勞力的名字。
壯勞力,以前都特定指男子,可董知事錄人時,竟然把正當年的女人也給錄上去了,這下子猜測聲又揚了起來,大家心裡隱隱期盼著什麼,卻又實在不敢那樣異想天開,這會子遇上似官員樣的大老爺,可不得停下來問一問麼?
「真的要給女人分田?還是自留田?這……這,大人這不合規矩吧?」
凌湙望向駐足與他說話的那位老者,年齡應該與他差不多大,但在對方眼裡,自己應當正值壯年期,是以恭敬里又有一種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憂慮,總之是不大信任他能辦成事的樣子。
崔閭在旁邊接過話來,表情里透著一派溫和,像是已經收拾好了紊亂的心緒,他道,「老丈,你家裡也有女人吧?難道你不想家裡多得一些地?」
那老農扛著日前新從衙署戶科門下的農事官處,賒買來的精鐵鐵鏟,臉上尷尬一閃而過,頓了頓終是沒忍住,「若是地多了,都可以往男人頭上分嘛!女人自己都養不活,給她們地幹啥?」
江州開市,北境那邊往這裡支持的鐵器成船拉,但總有一些買不起精鐵工具的,於是崔閭就讓戶科管這塊的,找人往鄉里各處傳話,說衙署那邊可以賒帳,分期付款將東西買回家,且不加利子。
這下子,北境那邊運來的鐵製器具,有一船賣一船,狠狠將農用器具這方面的空白給填上了。
這老農的話如此難聽,那是因為所謂的自留田,是一種記錄在戶籍冊上的私產,哪怕女孩嫁人了,這私產也是想捏手裡就捏手裡,想給誰種就誰種,萬一過不好和離,這到手的田就得飛,如此,才有了老農的自私言論。
女人跟著男人吃喝就是了,要什麼私田給什麼保障?不是助長她們氣性,敢跟男人對著來麼?
甭管他家有沒有女眷,都改變不了女人沒了男人活不了的古舊思想,是以,這種超常規的改革,讓他們欣喜不了一點,因為婦協部的成立,王聽瀾四處普及婦女權益法的事情,都已經狠狠觸動了這群男人的內心,看著欲發蠢蠢欲動準備跳腳講訴女人不頂事的老農,崔閭忽然覺得,可能古來人對男子都太優待了,導致女人的利益稍微有點起色,就有男人開始跳腳,覺得女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