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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一側的族老立刻矮聲道,「閭大賢侄,這恐怕不好吧?畢竟曾是太夫人提議給族人的救濟,您這一頭收回,可叫緊等著米糧開灶的族人怎麼過活?這怕是也會損礙太夫人的陰元,不可不可,賢侄可莫要置氣,還是再想想考慮考慮?」
崔閭沒接話,一張臉上明顯有了疲累,隻眼睛仍溢著精光,定定的望著他,「三叔,現在我還是族長,我……沒咽氣!」
意思是,你要作主,且等我咽了氣再說。
那三叔一下子被噎的頓住,臉色瞬間難看泛黑,甩了袖子轉身就走,崔閭看都不看他,朝長子崔元逸,以及餘下子女看去,「回後院說話。」
臉色又灰敗了幾分,卻氣勢凜然,「在自家宅院被人欺的跪地不語,你們可真給老子長臉,都起來,跪什麼跪,老子還沒死呢!」
咳咳咳,接著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驚的崔元逸連同他身後的弟妹一起圍了上來。
堂中族人早已悄摸摸的順著牆根溜了,餘下一片被踐踏後的腳印。
一眾子女簇擁著崔閭很快回到了後宅正院,那些被鎖在房間裡的孫子孫女們,此時也被帶到了這裡,所有人眼睛都盯著面色咳至潮紅,不似正常顏色的崔閭。
有擔憂、有敬畏、更有懼怕,獨無一個敢上前親近的。
崔誠叫人抬了軟榻,上面鋪了厚厚的褥子,崔閭被長子長女扶著靠坐上去,等一眾仆奴全部退出,關了門後,眾子子孫孫才往他跟前鋪了地毯的地上挨個跪倒,整個過程除了衣裳摩擦的悉索聲,余者皆無。
崔閭調整個舒適的坐姿後,將眼神首先放到了長子身上。
崔元逸今年剛過而立,面容肖父,像極了他年輕時的模樣,坐臥行止都按的百年大族宗子培養,舉手裡透著沉著穩重,眉眼之間的定力是他這些年著力打磨後的功效,便是不開口說話,憑他這張略帶嚴肅板正的臉,也能震住不少人,再有那挺拔昂揚的姿態,以及至今仍能時不時勾得小娘子投懷送抱的俊朗臉龐,整個滙渠宗族子的排行榜里,他都占著前三。
由子推父,崔閭的面容氣度只會更盛,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愈加的讓人不敢直視,在他面前只有乖乖聽訓的份,只嚴苛表情長年累月並深入人心,叫人漸忘了他那過人的長相,聽聲嚇破膽的只有他酷厲般的言行。
崔閭是個連縣老爺的情面都敢駁的人,整個滙渠縣有一多半的資源在他手裡,再有嫡枝這張大旗扯的情況下,小几十年,崔閭就是滙渠縣裡能橫著走的第一人。
所以,他從昏迷中第一次醒來時,並不肯相信自己夢到的一切,直至接二連三夢到的東西,那樣逼真的懟到他腦子裡,他才在震驚中信了。
他崔家,竟然只是別人柵欄里的一隻雞,金雞。
下完金蛋後再殺了賣肉,成為別人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哈,好一齣戲!
第003章 第三章
崔元逸被他父親盯的發毛,又加之半年前頂撞父親造成的後果,愧疚加後怕,一時更頭低的不敢抬,其餘姊妹兄弟更大氣不敢出,連最小的孫女都緊抿了嘴縮在大人懷裡,視上首的家主如洪水猛獸。
崔閭三次醒來的時間長短不一,但有崔誠這個耳目,家宅里這半年的變化他都清楚,長子的表現在以往的他看來,是哪哪都不足,總嫌棄他行事缺乏果斷,太婦人心,手腕稚嫩,管人管事不到位,容易被底下人捏住性子掏走家財。
可夢裡崔家僅剩的那根血脈,卻是這個長子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恩惠保下的,他甚至記得當時為了那點子錢財,生罰了長子去祠堂跪了三天。
崔閭眼神落在長子的膝上,跪已經罰過了,就是他們父子起衝突的前幾天,調換壽材與白送人錢等兩樁事並起,才有了二人對錢財處事之爭的口角。
崔元逸被父親盯的愈加緊張,雙手撐著膝頭額角滲汗,喉頭滾動間更覺口乾舌燥,偏卻一聲也發不出,更不敢抬頭與老父親對視。
「把頭抬起來,告訴為父,剛剛若非為父出現,你要怎麼應對你二叔和族老們的逼迫?」
一開口,仍然延續了往日考教的口吻,哪怕崔閭自覺收斂了很多,可聽在諸人特別是崔元逸耳里,跟暴風雨前的平靜一樣,帶著可怕的壓迫感,和隨時降臨的懲處,緊張急促的氛圍充斥滿堂。
崔元逸這半年也受折磨的不輕,日夜守在床前不說,還要處理家宅事務。
父親一倒,他往日感受不到的治家壓力撲面而來,也終於領略到了因為錢財而生的各方手腕,半年,不說收成進項,他連持平都做不到,大帳上面甚至出現了斥字,至於族裡,牛鬼蛇神天天來打秋風的,更擺脫不了,又有著氣死老父的罪名蓋著,讓他直接在族裡失去了話事權。
崔元逸終於懂了父親在面對族人時的那種涼薄,曾經被他斥為冷血無情的背面,都有著一群吸血啃髓想不勞而獲的同族。
他不說話,倒是叫老二開了口,崔仲浩,小他大哥兩歲,也是育有兩女一子的青年人。
「大哥心中有愧,宗子肯定是做不成了,但我可以做,二叔來前我們就商量好了,他直接把位置讓我就好。」
崔閭移眼轉向次子,這個長相繼承了他亡妻的兒子,有著一張白麵團似的福氣臉,任何時候都笑眯眯的,看著極好說話,事實也確實是他最得外人緣,有一幫舞文弄墨的秀才童生跟後頭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