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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崔閭在夢裡聽路人八卦時的感想,尤其在得知人沒了的時候,更有種自己作自己死的嗤鼻感。
那半年陷入夢境中的游離時光,崔閭就跟二十啷噹歲的小伙子似的,看什麼都憤恨,聽什麼都不恥,說出口的話音里都帶著對人世間滿滿的惡意。
於是,可想而之的,他對八卦里的那位「因公殉職」的第一個巡按大人,是沒有好觀感和同情心的。
都自己主動找的死,就別怪會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八卦談資。
他一耳朵是聽完了,等後來回過味,再往前捯飭,心裡就開始嘀咕上了,這死掉的巡按大人跟他能有什麼淵源?既叫他聽見了,必然就是那三種情況里的一種,可他上哪認識這麼大個官呢?
思來想去,反正已經在漕幫頭上花錢了,不如再花點錢雇個眼線,萬一就能叫他提前碰到那走水道潛伏而來的倒霉巡按呢?
然後,他得到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覆,因為沒有辦法求證,那個盯人的眼線也只能估摸個七八分准,覺得那可能就是要摸上江州的巡按大人,同時也給了他一個信息,那人乘坐的船是條舊船,舢板底下有個洞是後補的。
可不就對上了麼?
崔閭當時就認定這人肯定就是了,只是他要跟張廉榷來府台大人府過樣子,就沒去會會那人,想著等這邊事了了再去,結果,嘿,直接把自己搭進去了。
這還等啥啊?還求什麼證啊?直接去喊人吧!甭管是不是,喊一嗓子看人動不動。
就純純是個賭運氣的行為,偏叫他說的那樣胸有成竹,叫跟來的護院也以為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跑出去叫人的腳步都透著輕快。
老爺說的都是對的,老爺的安排都是巧的,老爺神機妙算穩如泰山。
老爺……老爺這會兒在拿命走鋼絲呢!
現在唯一可以慶幸的是,他連抄家那樣的大場面都見過了,再見這兩方劍拔弩張的對壘場面,儘管心裡沒底,卻也頂能維持住表面從容,站定後的身形露出一股能控場的淡定實力。
崔閭拱手先衝著府台大人行禮,「學生滙渠縣崔閭,今日幸得府上宴飲,前來道賀,府台大人容光甚比從前,學生愚止淺薄,常不能因近前瞻仰而厭食難寢……」
拖時間,那就儘量讓自己的表情動作,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感,不帶有任何偏頗的對著兩方人馬,謙和而又不顯得卑躬屈膝,話可以恭維著說,腰卻不可以彎到地。
府台嚴修有些怔愣,左手擺了個攻擊暫停的動作,發聲詢問,「滙渠崔家?」
說完又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崔閭,恍然笑道,「原來是你呀!怎地?捨得出滙渠了?聽說最近在漕運碼頭那邊花了不少銀錢,這是對出海有想法了?」
整個江州都在他的掌控中,只要他想知道的,覺得有價值的,都有人會主動匯報給他。
滙渠崔家是個奇葩。
那家的老爺子,哦,前前前太爺,寧肯把錢全花在買地上,也不拿出來給兒孫賄個一官半職,那州府志里明確記載,說滙渠崔氏搬進江州地界的舉動,不挑富饒縣,不買肥沃田,專管那窮山溝里鑽,一家子本來看著還挺光鮮的人,結果叫那地的窮氣給浸染的越來越不成樣,早年還能往府城走動走動,替家中兒女謀點體面親事,後來乾脆直接與當地窮戶結親,連彩禮聘資都沒了看頭,實實在在墮落成了窮困戶,可能也就只有那點土地值錢了。
可那塊上的土地,放在整個江州根本不夠看,既沒人願意去圈地蓋房,也沒人願意投資種糧,海上的資源遠比地上的多的多,他們繁華地界的搞錢方式從來就不在地頭裡,水裡的貓膩但凡起出一筆,就夠子子孫孫吃用一生的了。
所以,他的手都懶得往滙渠伸,知道那裡有個土財主,可壓根瞧不上,人只要不到他面前來,他就當沒有這號人。
崔閭,是這一輩崔氏的族長,也是記錄在府冊上的舉人老爺,中舉時到過府城,混在人群里不顯山露水的拜過一次,如此,也算是個照過面的緣分。
嚴修重新記起這麼個人,也是最近漕運碼頭那邊的動向,一筆不菲的銀錢注入進去,叫那邊的走私壓貨達到一個新的高度,至少是往年的雙倍多,起先以為是對岸保川府的動作,結果調查後得知,卻是來自崔氏現任族長的個人行為。
他思忖著,可能這一輩的崔氏族長,或有意也往海上探,只到底是窮僻之地上來的,不知道漕運那幫人根本吃不上海上飯,也就註定他這筆不知道積累了幾輩子的本錢,要打水漂。
土老財家的興衰存亡不在他的關注行列,嚴修只當個熱鬧看,閒時與幕僚打賭,看看這個崔氏當家人什麼時候能反應過來,自己的投資方向錯誤,家財要被那幫水鬼吃光。
純當個休閒娛樂打發時間的笑料了。
只沒成想,這笑料會自己站他跟前來,且還是在這等危機四伏的時刻,一時間,竟有些叫嚴修刮目相看了。
這崔閭看行為舉止,瞧著也不像是個目光短淺,沒有頭腦的,怎麼就會把資金往那幫水鬼身上投?要換了旁的家門掌權人,他都要懷疑是不是有跟對岸保川府人勾結的可能,可崔氏……八百年不挪窩的王八龜,就沒有與江對岸人勾聯的原由。
嚴修目光猶疑的打量著崔閭,開始重新懷疑自己先前的評估,他這個時候跳出來阻止雙方爭鬥,到底是哪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