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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閭從床頭摳出幾本冊子,心頭肉生疼的遞了出去,畢竟小氣了這麼多年,猛然放開大方的手腳,仍有點滴血般的苦澀味在,可轉念一想,與其便宜外人,真不如先緊著自己人,或許少了這些家財的吸引,他能更清楚的知道那些人的目標。
這次沒有巨額財富遮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因為什麼招的禍,那些人還會編出什麼理由來滅他家族。
崔元逸沒想那麼多,接過冊子隨意翻了一下,結果卻被裡面記載的內容給驚的瞪直了眼,連續翻了剩下的,每一本都錄了很多值錢物件。
古玩玉器、金銀玉飾、名貴的家私擺件、珍貴的綾羅綢緞,以及成箱的金銀磚,每本冊子上估算的價值竟超三萬兩。
崔閭和眾多富紳老爺們一樣,痴迷實體金銀磚,而不信那輕飄飄的銀票,所以賞出來的東西,那是真真切切的能晃花人眼。
崔元逸身體都抖了,順著高椅就滑跪在了地上,抬頭雙眼通紅,淚都要洶湧了出來,「父親?爹、爹啊,您這是怎麼了?」
往前老人們都說,家裡父母長輩突然開始給小輩們分家產,就是提前感知了自己的死期,所以都要在時日不多的日子裡,將小輩們安排好,免得等他們去了,一家子小輩因家產財物反目。
崔元逸心痛哽塞,望著床榻上的老父親,想聽又懼怕聽到自己想像的,膝行上前抓著崔閭的手,「爹,您感覺身上哪不得勁?兒子馬上去府城請醫師,上京里請也行,您千萬忍耐些,一定要等兒子請個神醫回來。」
崔閭先是愣了一下,爾後卻是笑眯了眼,反手拉過長子的手拍了拍,「想哪去了?爹沒事,瞧把你嚇的。」
兩父子一直是恭敬有餘親近不足,崔元逸十歲之前還「爹爹、爹爹」喊,十歲之後就開始恭恭敬敬的喊「父親」,他下面的弟弟妹妹們,也都在長成後以敬稱呼之,只有小五崔季康偶爾忘形,會爹啊爹的叫。
崔元逸直直的望著父親,通紅的眼睛顯露出他內心的不安,似在等著一個善意的謊言。
崔閭將人拉坐在榻邊,拍著他的手道,「你已而立,膝下兩子兩女,長子再過三五年也到了要娶親的年紀,總不能等孩子們說親,還要兒媳出資填補虧空?吳氏很好,嫁來咱家操持這些年,作為宗婦,她很合格,如今你母親去了,大宅中饋便理當交由她來主持,可爹心裡明白,她當年嫁資不豐,多年貼補你們爺幾個,想來手裡當沒什麼錢了……」
也是他從前太苛刻了,大宅的一切花用都得憑對牌領取,連自己夫人手上都不會多給閒錢,這導致他夫人去逝時,清點出的私房體己少的不像是一個族長夫人該有的體面,所謂的最貴重的陪葬品,不過一副薄薄的金片頭面,估計都沒有五兩重,這也是導致父子兩人吵架的原因之一。
崔元逸張了張嘴,卻一時找不到合格的詞來形容此刻的感覺,因為這都是事實,因為他爹把錢管的緊,他們這些做子女的,從小手頭就不寬裕,一切吃喝都從公中出,想要私交聯誼與人來往,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搞錢,可他們的前途事業都綁在家裡,一點私產都置不出來,又怎麼可能有盈餘?
於是,苦來苦去的,就基本都用掉了媳婦的嫁資。
門前靜悄悄的現出了兩道人影,一人手裡舉著托盤,一人手裡提著食盒,二人著裝打扮都非常素淨,有為婆母守孝的原因,也有本身確實沒有家資打扮的原因。
崔家兒媳俱都往勤儉樸實上找,除了二兒媳略有薄產,大兒媳和小兒媳都只是鎮上普通殷實人家的女兒。
公爹生病,作為兒媳是要替各自的丈夫往正院送孝心的,往常都是隔著門帘將吃食送進去,再由近身侍候的人來回傳兩句問候語,沒有婆母和丈夫在的場合,公爹和兒媳都恪守著不單獨相處的規矩。
崔閭的話透過門帘傳進了兩個兒媳耳中,二兒媳好些,大兒媳卻是立刻紅了眼眶,托食盒的手也些微跟著顫了下,唇抿的有些發白。
隨著兒女逐漸長成,她憂思憂慮的確實是孩子們娶妻嫁人的妝資,公中自然是有定例的,可定例真的只夠辦事,裝不了門面,她若想替兒子女兒尋些門楣高的,沒有足夠亮眼的財力支撐,那是成不了的。
崔家又不是真的破落戶,明明有財力能為孩子們尋求更好的親事,她實在不甘心往低一層里找,為此事,她不知道背地裡哭過幾回了,可公爹威嚴太重了,別說丈夫不敢提,便是婆婆在世的時候,也握不到公爹手裡的金庫鑰匙。
比起婆母去逝時的真正傷心,公爹被氣暈厥不醒時,她其實沒有太真情實感的難過,若非意識到丈夫會因此受牽累被重罰,她甚至不會去菩薩面前替公爹祈福。
一瞬間,吳氏就覺得自己真是心地險惡,玷污了宗婦應備的德顏容工,於是,她雙膝一軟,便扶著門框滑跪在了地上,而旁邊的二兒媳也跟著跪了下來。
門邊上的響動引起了屋內人的注意,崔閭拍了下長子的胳膊,「去把人叫進來。」
兩個兒媳一前一後的立在崔閭的榻前,崔元逸則接過食盒擺膳,都是些清補的滋養湯,那根用來給他吊命的寶參,被炮製後便與各種食材搭配燉煮,沒有再被束之高閣的收藏起來。
崔閭知道身體的重要性,再有後續想要做的事,這讓他迫切的想要調養好自己,便默許了這種往常可能被稱為浪費的行為,領了兒子兒媳們的一片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