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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師傅站著,徒弟坐席的規矩。
如此僵持了幾息,還是太上皇看這孩子可憐,終於大發慈悲道,「武將軍請坐,既是崔府尊為我辦的接風宴,理當聽他安排。」
麼雞這才反應過來,這一桌子酒菜竟與他無關,空腹幾日只靠白粥提氣的人,簡直不能忍,豎了眉毛就要與崔閭嗆聲。
真好幾十年沒人敢這麼慢待他了,好酒好菜無所謂,他這些年把天下珍饈吃了個遍,重要的是態度,論年紀和身份,他怎麼也該得個位坐。
就憑什麼不讓我坐席?你這是哪來的待客之道?況且不是因為你,老子能拉肚子鬧笑話的一股鬱氣直衝腦門。
一連幾問全在腹內,憋的他面含怒色,跟要掀桌砸場子一樣,旁邊崔誠覷著崔閭眼色上前,笑呵呵道,「郭護衛是吧?我們老爺得知您大病初癒,有些東西仍需得忌口,因此,特吩咐了老奴,為您另準備了飲食,請跟我來。」
卻是將人引到了階下鵝卵石地,那裡擺了張小杌桌几子,上面有三兩隻已經裝滿美食的碗碟,竟是提前令人準備好的江鮮,和一盅帶著藥材味的海參燉粟米粥。
麼雞沒敢動,他現在看到魚啊蝦的就心顫,發誓再也不碰了。
崔誠卻是很有耐心且周到的跟他解釋,告訴他這些江鮮與海味的區別,且經了一次腹泄後,一般人不會再發生那樣的尷尬事了,不信的話,旁邊就有大夫留的止泄藥,大不了用完再飲上一碗就是了。
江州風味特色就是江鮮海物,大肉的消耗與製作上,是及不上江對岸那邊的各州府的,因此,早有專門應對肚腹不適應者的湯藥,總歸喝著藥吃著江鮮海物,總有能讓肚腹耐適的一日。
麼雞大開眼界,一副居然還能這樣的表情,渾然忘了他沒坐席的事。
本來他也不是個多講究的人,從小就好養活,只不過這許多年,跟著太上皇翻了身,處處受人尊敬禮遇,導致他現在脾性變得有些橫,如無人壓制,是真能跳腳攪事的,但他有一點好,也是太上皇這些年願意帶著他的原因,就是無論怒火有多高熾,他手裡的刀都不輕易出鞘,他的戰力明明可以令他橫掃一切,可因為兒時的際遇,教他始終對手無寸鐵之人,心懷憐憫,對貧苦百姓感同身受,他早年得的賞賜,在與太上皇微服期間,都陸續接濟給了人,於是,他現在的光景,是真正的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用凌嫚的話說,他好在沒有娶妻生子,不然就這副慷慨如散財童子般的手腳,非得把老婆孩子餓死。
每每此刻,麼雞都只是收了嬉笑,陪在一旁沉默聽著,而眼裡縱容著小姑娘拿他取樂的行為,泄露了他心裡的一絲波瀾。
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屍蠱娃娃,隨著年輪一圈圈划過,使他們從兄妹,長成了外人眼裡的祖孫,那份心酸,恐怕也只有最了解他的太上皇知道了。
凌湙其實是心疼這位老兄弟的,他不似自己,有著二世為人的透徹,早早跳脫出情愛牢籠,從心上是享受獨身主義的,這個純本土古人選擇不婚,卻乃無奈之舉。
兩人一桌上吃飯,得是沒外人在場,但凡凌湙要與什麼人談事,麼雞是不大願意肯陪坐的,用他的話說,那滿桌子的心眼子有礙食慾,他生氣更多的是覺得自己有被區別對待了,凌湙了解他,見崔閭雖然明擺著要給他擺臉,卻沒忘了給麼雞另備席面,因此,便是坐了客座,也沒覺得自己有被怠慢了,反而覺得這樣的崔大人,才是個生動鮮活的真實人。
往前幾日相處,崔閭的各種彆扭心態,雖然他極力偽裝的好,可對人性感知力一向極為敏銳的太上皇,仍通過他時不時泄露的小微表情動作,摸出了一些門道。
這人應當是對自己有大所求的,當然,只要得知他真實身份的,很難從心裡遏制住向他求索的心思,可這個崔大人不同,他的那種求索,似與錢財官無關,很隱秘,很小心的在朝他試探觸角,跟大夫號脈一般,他現在的一切行為舉止,都在號他脈,然後再決定求不求的問題。
也就是說,這人還給自己備了另一條道不同不為謀的退路,在世家勛貴場裡舉了叛旗的人,又哪來的第三條路可選?
崔閭孤注一擲的決斷里,有一條連他也看不透的第三選擇,大寧土地之上,除了他,他還能投誰?
凌湙眸光閃動,解了大氅和配劍,衝著始終不敢坐實屁股位的武弋鳴道,「或者武將軍自覺與我那護衛更有共同話題?若然不覺墮了身份,便自挑一種你舒服的宴飲方式,去那小桌杌几上,陪我那護衛喝兩盅?」
武弋鳴跟得了特赦似的,立馬從位子上起了身,那種如坐針氈之感,讓他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兩人面前,端起面前的酒盅就走,生怕走慢一步,就又要叫崔閭給留下來。
他可不似這崔大人「無知者無畏」,他太清楚秋後算帳的厲害了,每回都要在這些小節上吃虧挨板子,等太上皇和他師傅的身份揭曉,哼哼,武弋鳴走前憐憫的望了崔閭一眼,有種提前為他哀悼的喜感。
崔閭端著神色眯眼,亦回了他一個看不懂的憐憫之色,直到落坐,武弋鳴還在回味那個眼神的意思,一時間頗覺驚奇。
他憐憫他?他居然還來憐憫他?我看你才該是最要被憐憫的那個吧!貴人戳到你面前了都不知道,還敢如此頤指氣使的,又是指揮貴人幹活,又是搶坐貴人尊位,哼,你這身府台官帽,怕不能有晉升的機會的,哦,不對,能保住就算你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