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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做了,他也指責不出他有越權之心,畢竟他身上還擔著巡按之職,除堪稅這塊,也有便宜協理府務之責,只差一個願不願意伸手而已。
他放棄了在呂木綽這等天子近臣面前,表現的機會,也就是自願放棄了向陛下展現能力的機會。
他待他的真心,並未因在宦海沉浮這個大染缸里浸潤過,而變質,真誠一如往夕,帶著一份期許,和終於同朝為官的喜悅,拍著他的肩膀,灌輸著屬於官場老油子的江湖經驗。
他就像未曾察覺到崔閭的沉重般,用著輕鬆愉悅的口吻,與他交待自己整理出來的行事章程,並透著一股班門弄斧的羞慚,捻著一筷子蒸魚腹上最嫩的肉,邊往嘴裡送邊含含糊糊,「我也應該跟著他們一起乘船離開的。」
稅銀跟著清繳出來的巨額財物,被二十幾條海船運過了江,戶部郎官數夜眼未合的清點,精神早被巨額銀錢提的振奮不已,登記造冊後夜不停歇的催趕著御麟衛們,將箱籠全往船上搬,那邊又派人來催促呂木綽他們,跟怕夜長夢多似的,一刻不能等的要回京。
連李雁這小姑娘犟著不願走的事情,都暫擱了遊說,只道等她想通了氣性消了再回也行。
江州這一場變故,起因就是她被強納為妾的事,因此,頭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報里,就繞不開她被紀百靈迫害的差點丟命的詳細經過,呂木綽此來的另一個目地,就是想將人帶回京,奈何這小姑娘現在誰也不信,堅持要在滙渠等她師傅。
呂木綽是皇帝心腹,自然也知道京里那頭,也是想揪著李雁這根線頭,與久未見面的太上皇重續人倫,可一邊是足以改變京畿局勢的巨額財物,一邊是現身就要引得風聲鶴唳的太上皇,他思來想去,便依著本心選擇了前者,只再三叮囑崔閭,但有瞧見李雁身邊有陌生人出現,或者被她親切稱呼為師傅者,定要去信報予他知曉。
所有知情者,似乎都在下意識歸避李雁師傅的真實身份,崔閭自然得懂規則的繞過這個疑問,少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討怪者,於是,倆人私下換了名帖,約定好有事就以名帖聯絡。
一趟貼合心意的滙渠之行,讓呂木綽將崔閭引為可結交之人,名貼這種東西可輕易不出的,跟著李湖庭和林楓二人,也留了自己獨有印信的名貼下來,表示來日京中述職,崔閭可往他二人府中留宿,算是極有誠意的結交信號了。
一般官員在京中述職期,像張廉榷這等微末小官,無恆產者,都住的是大通鋪官棧,來回一趟差旅費都得自己掏,這時候就看他們各人背後鄉紳們的財力了,崔閭從前就在支撐這等小官們走過場的冤大頭行列中,日後若上京投宿這幾家府中,放出去的信號都是他背後有人惹不得的暗諭,無形中就是一種提升和保護。
他笑著接過了名帖,讓崔誠用紫檀木匣子鎖了起來,呂木綽的這張,會成為他兒子崔季康去北境的護身符。
一番唱念做打,這才初顯了實質性回饋。
而畢衡則以府務未交割清楚為由留了下來,但他的巡按儀仗,包括那一百名御門衛,則都交由禮部李湖庭帶回了京,身邊只得他數名親隨跟著,待了結事務後,再快馬加鞭的回京交差述職。
一開口,崔閭就知道他後面的意思了。
財動人心,久居京畿那樣的繁華地里,也任然受不住這許多銀錢的衝擊,以人肉眼可見的興奮,將所有能劃拉走的財物,全部鎖了箱裝了船,這就是天使一行人等干出的事,連武弋鳴和王聽瀾都無了個大語,過手銀錢竟然沒分到一點辛苦費用,只呂木綽攏了唇,示意其回頭上摺子跟皇帝要去。
都是家裡人,皇帝對他們這塊一向大方,除了偶爾受朝臣掣肘,不好大肆偏袒,其餘時間,北境一系的官員,日子都是好過的。
可武弋鳴就是想近水樓台,撈個財富自由,哪知道呂木綽和那戶部郎官不講武德,竟真不留一點甜頭給他嘗,拍拍屁股押著長長的車隊就走了。
要不是王聽瀾拉著,他能幹出卡閘勒索的大不敬之舉來,總之,他之前想的所有美好事,比如給手下將士更換護甲刀兵,年末多發一月餉銀,宰牛羊犒勞同袍等許諾,都隨著回京的車隊尾,一起成了泡沫。
論功行賞,他知道呂木綽留那句話的意思,可他就是等不得京里一道道程序下來的封賞,他沒法向眼巴巴望著他的將士交待,整個人跟吞了蒼蠅似的,堵了口鬱氣在胸口,不上不下。
因此,他拉進江州府城的兵,沒有跟隨天使一行人撤回保川,美其名曰尚有治安問題待解決,可與畢衡的政務未交接,焉不是有異曲同工之意?
二人皆不願白勞一場。
朝廷封賞是朝廷封賞,私下裡眛獲的算辛苦費,既然呂木綽他們不講武德,那他們也就敢跟新任江州府台大人,不講武德。
交情是交情,錢財是錢財,這個得分清。
畢衡比武弋鳴好一點的是,他知道怎樣切崔閭軟肋,而且看樣子是切中了。
從崔閭面露複雜之色起,畢衡就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崩不了了。
就像崔閭了解他一樣,他同樣也了解崔閭,就算兩人有二十年的空窗期,可在滙渠那樣一個封閉地界,人性只要不經歷大挫,是不可能有大變的。
他知道自己變了,功利心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可天不假年,他覷著自己的身體情況,只能悶著頭往前沖,就怕稍一停頓,所有事情都會變成遺憾帶進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