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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閭低頭,一息後輕輕的拍了拍手掌,便拍邊點頭,「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也不如何處置你,等祠堂議事完後,若支持你的族人族老們多過一半,我自請卸族長之位,並搬離大宅,若支持你的族人族老們不足一半,你……出族,再不許以我崔氏後人自居。」
崔固一愣,瞬間狂喜,要知道,因為福減田的事,族人正是厭恨族長的時候,只迫於上位者的壓力不敢吭聲而已,今天能來的只是一小撮人,他從沒有任何時候有今天的自信,相信自己有能獲得族人一半以上的支持。
「好,我同意,你要說話算話!」
第014章 第十四章
崔氏宗祠並沒有建在親族居所環繞的包圍圈內,而是在千傾族田的正北角,背靠一座海拔約有八百米的雲岩山,因為地勢較為平緩,便也顯不出此山的巍峨陡峭,但正因為此山的遮擋,讓整個滙渠縣猶如困獸般的被禁在四面環水的江州境內。
雲岩山的正面,是遼闊的江州湖泊,站在山頂甚能看見湖與海的交界線,那邊商船交織,海帆烈烈,然而這一切,都與形如盆地般被夾在山凹子裡的滙渠縣無關。
背面的山體緩坡而上,給人一種尚好攀爬之感,然而正面的山體,有一條形如刀的垂直線,越近水的地方風越大,且臨水的山腳下怪石林立,常有水猴與大魚出沒,在鐵器被限制的年月,普通百姓並沒有能力可以從這裡開出活路。
他們逃避了權力的傾扎,卻也被權力所遺忘,像一塊疥蘚般,被各方嫌棄,誰也不肯接手這塊地方的治理,在富的流油的江州,他們甚至懶得為這塊地方的三瓜兩棗爭鬥。
刮地掃不出二兩金的地方,鬥來鬥去的也不嫌心累,於是,這裡的百姓得到了繁衍生息的機會,一個小小的縣城,以及轄下的各村各鎮,最引人津津樂道的,竟是人口的繁茂。
滙渠縣是整個江州征徭役的重要役點,三區二十八個縣內,凡家有餘錢而又舍不出徭役名額的人家,便會使人來到滙渠縣僱人頭頂名,只要花點錢財,就能夠替家裡的子孫免除勞苦,長久以後這便成了默認的潛規則,上官不查,下官睜隻眼閉隻眼,買賣雙方皆大歡喜,窮苦困頓的滙渠縣百姓,終於有了一條除耕種以外,還比較穩定的掙錢渠道,只要家裡孩子夠多,每年夏冬兩輪的徭役錢,足能讓他們儲存到完稅後的餘糧。
崔氏族人由族中出錢抵人頭,但田上的佃農卻得自己承擔這份勞役,維修宗祠、守護宗祠,以及定期為宗祠周邊的道路夯土固路,就成了與崔氏宗族互惠的一種交易,崔閭會壓著最低人頭費的花銷,與縣老爺商談,總也能用「內部人的」名額,向上抵銷了這部分役債。
因為嚴格算起來,雲岩山都是崔氏的,那建在半山腰上的崔氏家廟就是證明,後來在歷任族長與縣老爺的互相扯皮製衡下,這山的地契才轉到了官署名下,成了衙內私有,但崔氏家廟卻被保留了下來,改成了寶華寺,成了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尼庵堂。
崔閭說要招開大會,祠堂那邊的議事廳很快便進了一批佃農家屬打掃,田地之間僻出來的小道上,也開始有佃農拿著石刀木鏟清理地面,填平因農耕破壞的地基表面,秋收正忙,所有人力撒在近萬傾的田地里,仍顯得曠野無邊,單族長這一支,繼承的田畝就是族田的近十倍,少數族人靠著近十分之一的族田過活,大部分族人得全靠著族田救濟,所以,除了八個享受繼承制的族老,能有資格與族長面對面議事,餘下九成族人是沒資格與族長討價還價的。
能被崔固煽動的圍到大宅來,必然是崔固許了重利。
果然,沒等崔閭的馬車行到祠堂口,崔固的長子崔柏源就鼻青臉腫的跟著崔誠來了。
崔誠近前耳語,指了指神情萎靡,一副塌了天的崔柏源,「家裡值點錢的東西都叫二老爺帶人搬走了,他娘更帶人綁了他媳婦孩子,逼著拿家裡的田契,那些跟著來的人手裡,每人都有二老爺承諾的二畝地手印轉讓文書,要不是源少爺以死相逼,恐怕連宅子都給了人。」
這是完完全全破釜沉舟的一戰啊!
怪不得那麼有底氣。
崔閭眯著眼睛哼了一聲,緩緩吐出兩個字,「蠢貨。」
一個連祖上基業,親子死活都不顧的人,有什麼資格能成大事?
靠銀錢收攏到的人心?
嗤!
崔柏源叫崔閭沉沉的眼神壓迫的,愣是將岣嶁的身子站直了去,只臉上神色仍帶著悲哀,衝著崔閭嘶聲張口,「大伯……我爹他……他……」
崔閭抬手壓下了他說不出口的話,也是,這世上就沒有兒子說老子不是的地,哪怕這老子是個混蛋,做兒子的也不敢將說老子不是的口舌落人手裡。
崔柏源說不出口,他理解。
崔閭道,「今日,大伯就幫你把這個家給分了,等你自立門戶後,可願聽大伯的安排?」
崔柏源抬頭定定的與崔閭對視,眼淚一下子衝出眼眶,委屈的整個人都抽抽了,邊哽咽邊點頭,「願意……我願意,大伯,侄兒聽憑您的差遣。」
崔閭目露慈愛,溫聲道,「別難過了,這父子緣分不要也罷,對你對泖哥兒都是好事。」
崔泖是崔柏源的長子。
崔柏源呢?是崔固年輕時睡通房不小心睡出來的長子,後來被崔固他娘強行給記在了他媳婦名下,導致他媳婦自己的親兒子成了次子,崔家老兩口還在的時候,那婦人並不敢沖崔柏源使威風,可等到頭上兩座大山一走,她就開始想盡了辦法的替親兒子爭奪家產,這些年要不是崔閭在後頭看著,就這侄兒忠厚的性子,早要被那婦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