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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顯的下馬威,而且還嚇成功了,於不動聲色間,就傳達出一個訊息,此處可不是你們能惹得起的地方,凡所能擺出來的,你們看到了,損壞了,都行、都可以,那小金牌上刻的價格看到了沒有?照價賠償就是。
他們賠得起麼?按理是賠得起的,可賠完了呢?他們此來的目地是什麼?寶貝還淘不淘了?東西還買不買了?回去要怎麼交差?
所以,一個個都老實了,不說安靜如雞,倒難得拾起了高貴世勛公子哥的素養,小聲交談,低聲驚嘆,眼珠哪怕瞪脫了眶,還要保持著一副處變不驚的高門體面。
就,氣勢已經叫這樓內的珍寶給壓制沒了,這臉面可不能再丟了,回頭若傳回京里,丟人吶!
太上皇隔窗望著樓底下的人頭,預計的喧鬧聲竟然沒有,連調戲往來伺候的舞伎都無,一個個跟相熟之人低聲交談,手還不時的往陳列台博古架上指,顯然在討論著上面擺放的珍物是哪年哪月,又曾在哪謠傳過去向,結果竟然在此處看見了真容的驚嘆震撼。
美人?暫時顧不上吶!
桌邊的崔閭正閉目養神,為了最後確認能擺出來的珍寶名單,他跟著熬了兩個晚上,包括最後一遍的臨檢,方方面面都確鑿能把人震懾住以後,才有了片刻安定。
太上皇豎著耳朵聽了一圈,大多都是驚嘆那些東西的稀有珍貴度,以及曾經發生在上面的傳奇故事,每一件單拎出來,都有能叫人引經據典好一番說頭的東西,結果竟然匯聚成一堂的大刺刺展現給人看了,是真沒帶怕的有引人覬覦之嫌。
崔閭抬眸看了一下陷入沉思里的太上皇,指著旁邊的坐椅道,「別擔心,外圍警戒,內中安排伺候的,都有很強的防範經驗,不會出事的。」
太上皇關了窗子,轉身坐進圈椅里,手扶著把手處,撐著下巴道,「不會生事了,那些人已經被震住了。」
他知道世族的攀比心,對於金錢的吸附力,以及紈絝子身上那種天老大他第二的攪事心,他一向以為只有刀兵能攝人,金錢對這些人而言,只會挑起他們的貪婪欲,生事及至據為已有,才是他們一慣的作風。
太上皇低眸斂目,他在發展初期,搞的那些生錢門道,當時不止能供應整個北境發展,連帶著保川府這邊的運轉,也有餘力支撐,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為錢發愁的一日,開發的那些產業,每一樣都關係著民生,哪怕讓利於民之後,也有足以養軍治下的費用。
可這種情況,在他開始征伐各州,取前朝而代之後,便出現了偏差,先是燒窯技術的流通,他那時以為,可以藉此改變百姓住房條件,有了更堅實耐用的磚瓦,百姓們的生活當有改善,所以,他不在乎這項技術流出北境,包括用菽豆榨油,做各種豆製品豐富百姓餐桌,他對此都沒有干出壟斷之舉,整個北境的百姓因此過上了衣食無優的生活後,他也希望其他州府的百姓們,也能有這方面的改變。
可他沒料到,技術廣泛傳播後的貶值期,存在著各地世家們的聯手行為,導致他在北境的生意一落千丈,除了本地供應鏈,別地州府的糧油價竟打到了與北境物價齊平的地步,使他的商隊難以從中賺取微薄的差價,進而導致他在養軍上的費用收縮,並且隨著地盤日益擴張,他更沒了能維繫軍費開銷的來源。
收到手的州府富戶,他分了他們的土地田莊,卻沒動他們手中的商鋪,想著好歹給人留一條活路,結果,幾地州府富戶們,用商賈之道,抬高物價攫取百姓手中銀兩,讓他根本收不到土地糧稅,他也做不出讓百姓賣田交租之舉,後來他才明白,那是一股隱形的對抗,對抗他強行分田之舉,也就是這個轉變,讓之後歸順的州府富戶們,再也不肯贈銀賒物給他,一副你要麼強搶,要麼抄家的拼命之態。
他是打著前朝暴戾,欺壓的百姓沒有活路的旗號出兵的,若真坐實了強征暴斂的口舌,後面各州府的抵抗會更強,連百姓都會因為流言,而不相信他。
這便是後面征服的州府里,鄉紳富戶能保存下來的原因,哪怕軍費再緊張,並隨著缺口越來越大,他也再沒動過那些人的土地財產,只想著先儘快收服城郭,再行土改新律。
他從來沒想過,金錢的震懾,會有刀兵的效果,崔閭挑的那些珍寶,擺放的位置都是設計好了的,從各個角落,都能看到瑩瑩燈籠下,那散發著富貴的奢靡氣,讓人垂涎卻又望而卻步。
太上皇輕聲道,「帷蘇,你們世家,是不是對於奢靡的敬畏心,要比掉頭丟臉更重?」
他記得自己那時候壓兵各世族府,逼著他們交出土地和財物,那些人首先想的,竟然是被踐踏的門楣,覺得自己祖上受到了羞辱,於是寧死不休,寧肯掉腦袋,也不與他半分讓步。
崔閭眯眼看了一下太上皇,心中明了,這人一直處於財政赤字中,諾大的國家收不上稅,戶部常年拿不出錢來搞建設民生,再有年年各地災情需要賑銀撫恤,就更沒有在錢上擺過闊,自然也就不知道,金錢多到了一個令人仰望的高度後,是會有讓人產生敬畏存在的。
他斟了一杯茶推過去,悠然喟嘆,「你可以把世家內核,理解為死要面子,哪怕內里入不敷出,背地裡靠典賣祖業過日子,可擺架子做排場不能少,但有門面都撐不住的,也就失了世家體統,不配列為世家譜系了,所以,在財富上,小財、中產、豪闊,及至奢靡,都有具體衡量標準,前三種,只要家族不是太沒落糜爛的,撐一撐仍能維持,只最後一個奢靡,裡面講究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