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可崔閭不給他機會,繼續淡聲道,「朝廷是個有規制的地方,一切依律令說事,民脂民膏可是太上皇在開國之初就明令禁止的,戶部那頭我不清楚,但畢總督應該知道,他們入帳的每一筆銀錢,當都有來處,並標註有具體的入項事……咳,特別是財稅這塊上,朝廷查的非常嚴苛,咱們江州已經法外開恩的州府了,若再弄一不明不白的帳目出來,呵,諸位,也並非崔某危言聳聽,這筆錢一交上去,你們可就真的危咯!」
從前每年交個三百萬,還推推拉拉為難人,拖許久才到庫,現在一舉能拿出上千萬兩,合著你們把朝廷當傻子糊弄,不搞死你們,都凸顯不出朝廷的威嚴。
找死都自己挖坑,真善解人意吶!
蔣老爺顫顫危危起身,神態越發恭敬,「那依崔家主,這筆銀子當做個什麼章程送上去?」
若可以,他也想把報出口的銀子撤回,可那樣一來,這和談就沒的談了,大家收拾收拾準備背土離鄉逃吧!
崔閭拍了拍他的手臂,把人請坐下來,笑道,「銀子呢,既是你們各家的心意,那本家主就厚著臉皮以江州府台府自居,為寬諸位心情,將之收歸府庫,日後用於百姓,用於江州發展,都便利,至於向朝廷表達真正誠意的方式,蔣老啊,一個區域的武備力量到底還是弱了些,你們私底下招的那些個……嗯,應當是不如朝廷正規軍好用的,不如請畢總督向朝廷申請,調用正規水軍為你們保駕護航,如此,海航線會更安全順暢,往來運送的貨物當再無損耗,至於分成或乾股之類的細則,朝廷那邊很重商業風氣,不會幹殺雞取卵之事,在整個運營處於學習的過程中,當對你們有更寬容的政策,蔣老,說句不好聽的,你們現在掙到的家底,留給子孫花用十輩子也化不完,可若子孫叫人連鍋端了,那這存下來的財富……呵呵,你們再商量商量?」
畢衡傾身過來咬耳朵,「那麼多銀子,真全收歸江州府庫?」
他那眼睛眨的都快成殘影了,崔閭搖頭,小聲道,「明面上不能送,沒說不準你偷摸摸送,咱們現在要的是海航線分成,有了這個分成,以後每年區區三百萬不在話下,運營好了,像他們那樣,千萬兩,上億的金銀都能賺來,你可仔細算清楚了,到底要現銀,還是要分成乾股?」
畢衡差點嗷一嗓子叫出來,捂了嘴直點頭,「分成,乾股!」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坐在桌子上談的一共有九家, 但能開口拿主意的只有蔣家、越家和馮家,餘下的幾家聚在一起,可能擁有的盤口堪能對標三家中的一家。
是以, 在整個談判過程中,他們並不開口,只看著那三家眼色行事, 於是,可以想見的, 在平時對整個江州事務的影響力上, 他們的意見當只做參考,並無決策權,真正能定前景方向的, 就那三家。
五大家湮滅, 裂出九個堂口, 說出去似乎是削弱了他們的整體力量,可當真正與他們打上交道後, 就會發現,他們只是在用分化出來的小堂口,替他們整合出的實力打掩護,以分潤利益的方式,扶持幾個煙霧彈,來迷惑朝廷而已。
說什麼江州豪紳代表, 每一年的巡按因為不清楚他們內部的利益分成, 在整個巡檢過程中,他們奸滑的並不全員出現, 每次換著人去接待,而因著每年巡按的換人規則, 報到朝廷那邊的人員名單也是變換不一,於是,導致這些年來,江州的真正勢力分布,一直處於迷霧裡。
一個蠱災,倒是意外的集齊了他們全部人,甭管勢力大小,肚子都是一樣的爭氣,為免墮了身為當家人的威風,他們拼著全員暴露的風險,也得硬著頭皮來。
這一來,就直像鱉入了瓮般,不止崔閭看出了端倪,畢衡這個混跡官場多年,在各方勢力當中打滾的老油子,也看出了他們的地位高低。
話可以以假亂真,錢不能,從開口報增稅的時候,就已經相當於自爆底牌了。
這應當是此次事件當中,除起獲嚴修金屋以外的,最大收穫,畢衡不動聲色的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和個人特徵,回頭得全部記上小本本,發回朝廷里去。
蔣、越、馮三家,對於這種情況,似乎也早有心理準備,或者說,他們每個人在來前,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和安排,一但這邊談的不順利,或直接翻臉崩盤,家裡早安排好的人手,會優先領著早挑選好的繼承人離開。
生意人,尤其懂得留有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就算死磕,磕的也是個給人看的表面功夫,退路早早留出去了。
崔閭獅子大開口的,不僅替畢衡作主收了增稅,還另開了分潤乾股的條件,按馮承恩之前的表現,他該立即跳起來破口大罵才對,可他沒有,非常消停的坐著沒動,臉上也斂了之前動不動就顯露的怒色,於是,崔閭就知道,他之前的作派,至少有八十是假的,保留的二十就是他的退路。
同樣作為一個家族的掌舵者,崔閭只稍稍想了一下,就猜出了他們的後手,談和撤之間,他們心裡已經定量好了度,目前之所以他們還能坐得住,大概是因為自己還在這個度量里,沒有超出他們預留的底線。
崔閭垂眼,再一次為海上貿易的利潤驚嘆,只他自己也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意,才能聚攏如此多的財富,光靠海鹽販賣,似乎達不到這樣高的利潤,所以,一定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出息,在支持著他們能有如此淡定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