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畢衡惶然驚悚,他是個文人,一輩子打的最大的戰,可能只是小股活不下去的百姓,組成的搶劫團伙,似這般人數眾多的大型戰事,只在史官筆下見過,雖有身臨其境感,可到底不是真的身臨其境,等真的身陷這種混亂的戰事中時,方知寥寥幾筆描述,根本不足以形容戰事突起時的那種惶然忙亂,如無頭蒼蠅般的驚懼心情。
他努力穩住心態,衝著崔閭重重點頭,按著他的肩膀朝岸上指道,「你也不要呆在這裡,這裡很危險,賢弟,我暫時顧不上你,你自己注意安全,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萬一為兄……賢弟,拜託你照顧照顧為兄家小……」
漕船翻了一半,落水的保川府府兵們在水中撲騰,武弋鳴帶頭領著一尾小舟往敵船上沖,他的身後,婁文宇督戰,組織漕船載著將兵跟在武弋鳴身後,長箭長槍大刀齊上,弩弓更是如雨般朝江上水面的將兵身上發射,江水中很快泅出一長條的血紅水線,印在人眼裡更加的心驚肉跳。
崔閭被崔誠背著,李雁扶著,一路小跑上了岸,站在高處將一切看在眼裡,所有漕運幫眾們,早在戰事起的時候,全四散跑的躲了起來,沒有人主動參戰,全都沉默的看著江上的將兵與匪寇進行殊死搏鬥。
兩邊實在沒有交情,以往或許還有些仇怨,只僅僅一個晚上的相處,尚不足以令他們以命相護。
可崔閭知道,論水下功夫,沒有人比得上他們,那些落入水中久久浮不上來的將兵,只有少數是死於匪寇的箭下,大多數是落下去直接被激起的水窩帶進江底的。
得有人下水將人拉出來。
崔閭撐著崔誠的肩膀,抻直了身體站在岸上,流箭不時從他身邊穿過,最近的一次差點射中了他,可崔閭眼中,只有那些不及上岸就落入水中的將兵,以及迎著弩箭抽刀而上的武弋鳴,他的臉上沾滿了鮮備,手中刀在不斷的揮舞,劈開箭矢,跳上敵船,為身後的屬下用命開道,一艘艘船在他領兵強攻下,或沉或散或被己方占領。
可敵船太多了,他縱有三頭六臂,也一時砍殺不完,再者,久戰力竭,他會被越來越多的匪寇圍攻而死的。
崔閭眼中火光烈烈,望著與他一樣躲著看戰情的漕幫幫眾,忽然引頸高喝,「眾漕運兄弟們,雖我江州與隔岸百姓屬分江而治,但總歸我們是一朝同胞,今若冷眼看這些將士們同匪寇拼死作戰,待來日匪寇登臨我江州,我等又有何顏面求得對岸同胞出手相救?漕運的眾位兄弟,我知道你們都有家小,我崔某也不與你們空談這些所謂的忠心抱負之言,咱們就談實際獎賞,一位將兵,無論生死,只要你們將人撈上岸來,都按五十兩白銀計算,我崔某頭一日接手碼頭時,就不惜錢財的分助過各位,有此信用擔保,你們也不必擔心我不認帳,待戰事結束,所有撈過人的兄弟,皆可憑救上岸的將兵腰牌領錢,絕不食言。」
轟一聲嗡響,遠處江心,武弋鳴剛跳上的一艘船正在傾斜,眼看就要兜底翻倒,他的親衛想將人拉出來,可他為了斬殺與之對戰的匪首,沒有立即跳江逃生,而是隨著沉船,被一股急流吸入了江底。
婁文宇瞬間焦急的欲領兵去救,可他身周也全是匪寇,一時竟不能靠近武弋鳴,正急的汗毛倒豎,臉色慘白,就聽岸上崔閭嘶聲報價,「武將軍性命,活人一萬兩,屍首一千兩,見人交銀。」
「王將軍,活人一萬兩,屍首五千兩,見人交銀。」
……
霎時,那先前躲的不見影子的幫眾們,呼啦啦的全都冒了頭,有自認水性優秀的,就往那沉船激帶起的旋渦處潛,有不敢冒險的,就去撈普通的將兵,撈上岸後直接去摘人家腰牌,並匆匆丟下一句,「等我拿了錢後,你回頭去找崔老爺要。」
幾百號幫眾,游魚似的往江水中跳,也不管人活人死,撈到了就把人往岸上拖,不大一會兒,陷在水中的將兵竟被打撈上了大半,擁堵施展不開的江面,一下子寬闊了許多,這讓戰事膠著在一起的船隻,瞬間變得一目了然。
崔閭注視著江面上的戰況,指著東桑賊匪的飛魚箭舟,對著渾身濕透的幫眾道,「一百兩一個東桑匪寇,按人頭領錢,撈條完整無損的海船,賞萬兩白銀。」
重賞之下,勇夫立現,那東桑匪寇瞬時成了香餑餑,被膽大有闖勁的幫眾們盯的只覺脖子涼。
崔閭招了陶小千上前,讓他領上幾個人往那被找出的幾個駐船所去,若發現有匪寇登陸,就用和他一樣的招數,激勵沿岸水性好的百姓出手,襄助留在駐船所上不多的保川府將兵。
也是料到那九家家中可能早安排好了亂城的賊匪,崔閭又將長子崔元逸招到身邊,定定的望著他,「我兒可害怕膽寒?」
崔元逸撐住微顫的身子搖頭,「兒子不怕,爹您有事儘管吩咐,兒子定能完成。」
崔閭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內城道,「帶人去內城,發現想混水摸魚的宵小,或者從那幾家偷摸出來,準備攪亂內城秩序,趁機想跑的人,就用爹剛剛的方法,以重賞激出願搭把手的勇士,別慌,會有人為了錢財勇往直前的。」
說著,讓跟隨他去內城的人,兩人一組,從碼頭上趕出一輛車,那上面是武弋鳴從駐船所內繳獲的金銀,崔閭眼也不眨的對著兒子道,「帶上錢箱子,打開來再喊話,只要有人肯出頭,只管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