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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考過了童生試,可以見官以學生自稱,卻因為被逼入賤契,而失了這份榮譽,衛沂恨的咬緊牙幫子,閉眼忍下眼中澀意,不想再被悲憤情緒左右,他今日是來求公道的,不是來祈求人家憐憫的。
讀書人的錚錚傲骨,並不因契藉而失落掉。
這就是王聽瀾能說動他前來告母的因由,北境不以子告父母為罪,且失了依持的孩童,有慈善堂養活,他想用此行止,為他的兩個妹妹,掙取最後一條保障,讓王聽瀾看在他勇於出頭的份上,在萬一的不測里,能將他的兩個妹妹帶去北境生活。
所以,當他站在堂上時,就已經是個不畏死的心態了,甚至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只可惜這肚腹里的孩子,沒福氣來這世上走一遭了,後爾又想想,不出生又或許是對他的保護,就他那口蜜腹劍的父親,真生了出來,不定要遭受怎樣的虐待,算了,就這世道,活著也是受罪,不如胎死腹中來的痛快。
衛沂負在心理的沉痛創傷,竟然隨著傾訴而豁達了一些,好像除了王大人,就沒有人肯認真聽過他的委屈控訴,但現在又多了另一位大人,願意認真的聽他把話說完,並且全程未予質疑嘲諷之色。
高堂上的府尊大人,眼裡竟然流露出了惋惜,一種透體而出的愛才好士之色,下一刻,衛沂便聽見了一聲有如天籟般的問詢,「你可有信心,在恩科的院試中取得名次?」
嗡一聲響動,衛沂久久無言,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上首處端坐著的府尊大人,腦中的嗡鳴聲炸的他耳鼓生疼,他根本聽不清府尊大人接下來的話,只看見他嘴巴一張一合的說著什麼,直到似是過了許久許久,周圍才恢復正常,所有人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從旁邊傳來一聲催促,「你別發愣啊,府尊大人問你話呢?你有沒有膽量以此身孕腹之相,去與那些曾嫌棄嘲笑你的人比拼?但奪名次,衙署亦或全州各縣鎮裡,必有你的一席之地,便是不想任職江州府,府尊大人也能保你在別州擁有一官半職。」
這就等於直接告訴他,只要你敢應試,只要你能取得科考資格,那這個官你做定了。
保你扶搖直上!
這是什麼樣的底氣?
這是崔閭揣度著那位的脾氣秉性,而作出的預判。
能容女子與男人並肩,在知道蠱蟲會造下這樣的後果之下,又怎麼可能會對受到牽連的男子,給予不公道待遇呢?那定然會有一個更優厚的檢拔章程,而首例則會更加的優待。
新政新律新性別,需要榜樣的威力來震懾宵小,提倡人道。
何況衛沂還擁有這樣一個令人同情的曲折身世,所遭受的人和事都那樣的抓馬,極具經典示例範疇。
崔閭看著他挺直的脊樑里,所蘊含著的力量,就像絕壁下的小草,給一點甘霖就能喚發生機,而無論怎樣的機遇,求生是本能,哪怕要將他的事例當作案典用,可對於已經遍體鱗傷的他來說,似乎已經算是諸多傷害里,最不觸及精神的一種。
他這些事情,過了今日,將全城皆知,本來就做好了一死的準備,如今有了更好的活路出現,那被人背後嘴兩遍,又似乎不再那麼難以接受,且等時日長了,自然會有新的話題取代他,只要活著,一切都可以過去。
衛沂扶著椅子跪下,口乾喉啞,「草民願意一試。」
他現在無比慶幸,在知道逃不脫許泰清的手掌之後,利用那幾日的溫情時刻,求得了身契上的自由。
衛沂並不為許泰清的薄情而傷心,因為他也從沒對許泰清用過情,他收了他許多賞賜,早就做好了帶著妹妹玩消失的計劃,只不過事情的發展出了些意外,沒能做成而已,現在時來運轉,竟叫他守到了崔府尊上位,有了可掙脫桎梏的機會。
王大人果然沒有騙他,新府尊比之前的嚴大人更能體恤百姓,且懂換位思考。
衛沂在堂上受到的待遇,讓被傳喚來的趙家人感到心慌,數次想要搶斷話頭,卻都遭到了左右兩邊衙差的制止,那豎起的殺威棒好像在警告他們,但敢有擾亂堂上秩序的舉動,就不要怪他們殺威打人了。
是以,在整個衛沂述說期間,不僅趙家人不敢動,連之後趕來的許家人也沒敢動,許泰清夾在人群里,冷眼看著一身傲骨的衛沂,咬牙喟嘆,「果然是裝的一副屈從樣,若我不這麼逼你一通,你還要演我到何時?衛沂,你的真心到底在哪裡?這麼多年,我竟從沒捂熱過你。」
要娶妻是假,納進門的妾也是假,他在發現即使要了這個人後,也依然摸不到這個人的真心後,才越發的恨透了他的冷情,到底要怎麼樣,他才能看到他的心?
說恨他兩面三刀,他自己未嘗又不是一直在虛以尾蛇?找與他相親那姑娘揭發他的醜惡嘴臉,沒有他的放行,他能出得了許府?可結果呢?他以為的吃醋,竟是以他算計著離開許家收尾。
他成功了,他度著他的不忍心,終在他母親的棍棒下撿回了命。
他懷孕,他納妾,想著只要他肯軟聲求一句,哪怕只要站到他面前來,他就再不想法折他翼斷他翅,許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他寧肯冒死出逃,也不肯屈服於他。
許泰清垂了眼帘,捏緊了拳頭,再也不因為算計的他因耽誤驅蟲,改變體質之事,而心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