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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看靠在我肩膀上的東東,他已然深深睡去,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淚痕,風一吹,吹乾了他的悲傷,我看著他,心中卻徒然的嘆了口氣,使勁拉起他把他拖回寢室,十二月的冷風比月光更冰涼,雖然現在才不到八點,街上已然是一個人影也見不到了,偌大的街道上,只有我和東東兩個人而已,他的身體還在抽搐,可能是因為冷的關係吧,我想。
前方的寢室樓閃耀著迷人的溫暖的燈光,好像試圖與這不爭的冬夜抗爭著什麼,朦朧的月光映不亮前面的兩排路燈,原本微涼的白色燈光,竟顯得有點灰濛濛的深沉,映在東東蒼白的臉龐上,仿佛披上了一件灰色的薄紗。
恍如幽靈的嫁衣一般。
如此灰暗,如此黯然神傷。
把東東送回了寢室,我也終於舒了口氣,他室友見到他喝成這樣都大吃了一驚,忙不迭的把他送回了屋子。我叮囑了他們幾句,一個人踏上了回寢室的路。
東東的寢室在西區,回寢室要走一段路,一陣陣晚風輕輕貼上我的臉,帶著如水般冰冷而絕望的溫柔,我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仰天看了眼那冰涼如水的月色,幾片樹葉從我腳邊卷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告別了溫暖的燈光,獨自走向了遠方那一抹深沉的黑夜中。
然後,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我搓了搓已經凍得冰涼的手,嘴邊呵出一團團白乎乎的煙霧,如果連心情也有溫度的話,我想我此刻的心情絕對不會比這夜色溫暖,我沉沉的仰望前方的道路——很長,很寬,眼前已然模糊,看不見了前方到底是黑夜,還是比黑夜更加凝重的悲傷。
人行道兩旁的路燈徒勞的閃爍著憂鬱的白光,憂鬱得令人心碎。
“……”
看來,有些人的冬天,早在冬季降臨之前,就已經到來了啊,我心中感慨,如果一個人的心也被凍結的話,那麼他的冬天,可能就真的來了。
但是很快我的悲哀卻被另外一種感情替代了,那就是悲憤。
因為我絕對沒想過,當原本純潔無暇的愛情也遭到了世俗無情的黑暗渲染,這個世界還能夠留下什麼純潔的光。我不忍再想下去,我原以為世界上無論再如何黑暗,起碼,還能保留下一塊聖潔安詳的一隅,當愛情也充滿了世俗的功利,和金錢,名利劃上了等號,那麼這個世界,或許真的就沒有什麼光明了。
我聽到身邊飛翔著的夜風也在嗚咽,如同萬千厲鬼的哀號,它們是在哭吧?亦或者,是在嘲笑著我那莫名的彷徨。
我這麼想著,又加快了腳步,徒留下了身後冗長的影子和蒼白無力的路燈,沒有和它們辯解什麼。
“咚!”一聲清響。
我怔了一下,猛地聽到身後響起了一聲奇怪的聲音,而與此同時,我忽然感到身後一暗——
身後的路燈,居然在一瞬間,全部熄滅了。
冷風穿梭在樹葉的縫隙之中,發出“呼呼”的嗚咽聲。
我咽了一口,眼前是幽長不見盡頭的街道,延伸向那一片未知的黑暗,不見一丁點的光芒,完全的黑暗籠罩著我。
我停住了腳步,沒有再動彈——
因為我聽到,從街道的那頭,好像有什麼聲音傳來。
“……”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聲音,聽上去像是輪子滾動的聲音,“嘎吱嘎吱”的,但是不像是車子,也不是任何帶輪子的交通工具,聲音有規律的響著,從我看不見的黑暗中,慢慢的,慢慢的延伸出來。
薄霧慘澹,那個聲音,卻離我越來越近了。
“……吱嘎……吱嘎……”
滾動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我下意識的倒退了幾步,死死的盯著眼前那一方黑霧,我十分清楚這麼寒冷的夜裡,是絕對不會有人特意騎單車出來散步的。
驀地,從那片陰影中,悠悠的走出來了一個東西。
不過,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更像是飄出來的。
淒冷的夜裡,那東西仿佛幽靈一般,在空曠無人的街上獨自飄蕩,在寒夜中隨風舞蹈著。
而我則早就驚呆住了——
從黑影中走出來的,竟然是一架黑色的鋼琴。
琴身完全黑色,烏金般通透,在月光的反射下竟能透出明亮的色澤,腳下的四個輪子兀自滾動著,八十八個琴鍵黑白分明,我甚至能看到琴鍵上交錯分明的黑色和白色,琴鍵上下起伏著,如同波浪一樣,從那琴鍵上彈奏出了低沉而凝重的聲音,一邊彈奏,一邊朝我走來,粗粗看來,就如同一輛黑色的靈車。
但是,我清楚的看見,鋼琴的前面,卻沒有演奏的人。
是鋼琴自己在彈奏。
幽冥的月光下,黑色的鋼琴漸漸飄來,我卻忘記了驚嘆。
沉悶的曲調,異常沉悶的曲子一點點,一點點從鋼琴里飄出來,宛如無數的幽靈琴身附近盤旋一般,那種低迷,消沉的,近乎死人般的旋律時而緩慢,時而激進,甫一聽便足以讓人黯然神傷,就好像那種臨死之人最後的掙扎,徒勞的抗拒死神的降臨,最後化作一慮嘆息,消散在茫茫夜色中。
“……啊!”
猛然間,我方才聽出了什麼不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