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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屋 (5)
有一年發生了地震,你這年紀也許不知道,那時候地震是很頻繁的。那次我被樓板壓在地下十幾天。沒有空氣,沒有水。別人發現我的時候,都以為我死了,可是我只是休息了幾分鐘就自動復原。他當時就在我的身邊,我發現,他看我的眼光,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對,我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呢?我本來就是怪物。
後來村子裡的人找到了他,當然也找到了我。
對了,我跟你說過他是這裡族長的兒子嗎?好像沒有說過,他也沒有告訴過你吧?
村子裡的人認出了我,我想這大概是他告訴那些人的。那些人抓住了我,問我為什麼沒有死。我說是湖神救了我。他們被嚇住了。湖神不能得罪,既然我被湖神救了,他們就沒有理由把我怎麼樣。
我必須和他分開了。我不想,但我知道,他想。村裡的人要他決斷,他看著我,許久都沒有說話。我多麼希望他能說出‘和我在一起’這句簡短的話,但是他沒有說。我失望了,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我成了一個異類。我是個妖怪。”
“妖怪”這個詞她重複了好幾遍。也許,她的內心當中也已經承認了這點。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憐。很多人都在追求不老不死,認為那是美好的。可是這個不老不死的人呢?她得到了什麼幸福。不老不死換來的是失去一切。
紙鳶繼續說她的故事:“他走了,而且帶走了我們的女兒。從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死了。我回到迷津湖,湖神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幫他(我不確定湖神到底是什麼,這裡只是個代稱。),他要我把很多人帶到這裡,問他們一些問題。一些湖神搞不懂的問題。如果他們的回答令他滿意,那麼湖神就會幫他們。”
“湖神也有不懂的事情?”我表示懷疑。
“是的。”她點點頭,然後說,“我要走了,你順著這條小路走,就能找到那間小屋。我會在那裡等你,記住,後天晚上一定要來。湖神的脾氣很不好,昨晚他也生氣了。如果你運氣好得話,就能把握住機會。”
她走了幾步,我叫住了她。
她回頭問我什麼事,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在一直嘗試著死,跳樓,上吊,你都用過了。既然你知道那是沒有用的,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我想死。”
這個答案她告訴過我。我到現在還不理解,一個不老不死的人為什麼想死?
我的眼睛裡透著疑問。她看出來了,解釋道:“你知道,他的身體一直有病,半年前,醫生就確診了,說他最多活半年。所以,這半年來我一直嘗試著去死。我聽說,人死了,就全都一樣了,那樣也許我們能在另一個世界見面重新認識對方,我想變得和普通人一樣。”
第四章 小屋 (6)
“結果沒有成功。”
“顯而易見。”紙鳶說,“我能站在這裡就說明了這點。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很多時候,我都偷偷地看著他,直到今天。他有時也能看到我,今天就是這樣。我們一直相安無事。可是今晚,他很反常,大概他覺得大限將至。所以他一看到我,就像發狂一樣來追我。結果……”
紙鳶低下頭,眼睛裡滴出淚滴。
離別是痛苦的。明知要離別,卻無法阻止更是痛苦。
紙鳶走了,那個背影透著無盡的憂傷。
我轉身回到屋子裡,紙鶴已經不再哭了,她的臉上也沒有那麼多痛苦。
紙鶴看著我,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一縷陽光透進屋子,天亮了,這一夜總算過去。
紙鶴說,要和村子裡的人聯繫一下,必須到村子裡去。她問我能不能在這裡待一陣子,看守一下老人。
這個要求很唐突也有點過分,我沒有拒絕。看到她那雙眼睛後,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她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屋子裡只剩下我和老人。準確的說是老人的屍體。我竟然沒有害怕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我和老人說過話,有點了解。
來這裡的時候,我路過村子。村子離這裡有一段距離,過來大概需要十幾分鐘,再加上找人,把事情說清楚,怎麼算都要一個小時。
無意間掃了一眼,我看到屋子角落裡有個電話,很奇怪,為什麼紙鶴沒有用電話。也許,她太悲傷了,想不起來這個電話。雖然她的表面顯得很堅強,但內心深處也是深受打擊。從她走路的姿勢就可以感受到這份壓抑。我有些擔心她。又想了一下,覺得她還不至於出什麼問題。
我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聯繫藍玲。她要是給我打手機,當然沒有人接,手機已經壞掉了。打家裡的座機也不會有人接。打到單位一定會有人告訴他我請假了。那麼她會不會擔心我的情況?
一定會的。
我抓起桌上的電話,想給藍玲打個電話。電話非但沒有接通,反而傳來一陣陣沙沙的噪音。這是怎麼回事?我大學時學過這方面的知識,這種情況大多是因為附近有強磁場干擾。
我又給家裡和單位打電話,還是不通。這個電話根本就沒辦法打出去。紙鶴知道這點,才步行出去找人的。
唉,我又嘆了口氣,打不通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