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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的思緒似乎回到很久以前,他的臉上瞬間閃過了一絲笑。他說:“我有個很好的女兒。我很愛她,很想讓她幸福。她從小就很乖,很乖。我對她的管教一直很嚴,我一直以為那是為了她好。”
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後來她長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我的話越來越少,我們之間有了代溝。”
我點點頭,這個能理解,很多家庭都有這種事發生。
“後來,我們因為一點小事吵了一架,那次我動手打了她,還說她再也不是我女兒。後來,她就離家出走了。聽說,她是和一個男人走的。我們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只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她走後,我生過一段氣。時間久了,我開始想她,她畢竟是我的女兒。我找她,可是找不到,找不到。我後悔打了她,她是我的女兒。”中年男人眨了眨眼,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
中年女人的眼淚無法抑制,我想她一定哭過很多次,那麼多次的痛苦並沒有讓她麻木,因為自己的女兒永遠是自己身上的肉。
中年男人擦擦眼淚,說:“我們找了很久,去過全國的很多個城市。還登報,貼尋人啟事。總之,能想到的方法都想到了。可是,依舊沒有她的蹤跡。一個月前,她給我們寄去了一封信,我們當時沒有在家。所以我們後來才找了這封信,那封信是她寫的,她說,她已經沒有辦法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臉面活著。她叫我們不要找她,就當沒有生過她這樣的女兒。可是,我又怎麼能那樣。不管她怎麼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要把她帶回去。真的,我想這麼做。”
第五章 村莊 (11)
他的眼淚終究是沒有流下來。畢竟是男人,傷痛多了,就會把傷痛看得很淡。即使痛徹心肺也不會表露出來。
小飯館裡的老闆娘沒有注意他們,依舊看著電視。我走過去,又要了幾瓶啤酒,放到了中年男人面前。
“喝點吧。解解乏。”
我本以為他會喝,就如同龍文宣一樣,借酒澆愁。中年男人並沒有這麼做,他搖搖頭說:“我不能喝,我已經一年多沒有沾過酒。我很怕,我很怕我喝醉的時候一定會夢到女兒,夢見她回來。夢醒了我就會更加失望。而且,如果我喝多了,要是她在我身邊走過去,我會錯過。所以我不喝酒。”
我把幾瓶啤酒放在龍文宣的那張桌子上。又坐在中年男人的身邊,我想勸他幾句,告訴他,女兒一定會找到的。
他的手裡捏著一張照片。我掃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我認識。就是那個黃色面具的年輕女孩。對了,她的眉毛上確實有顆黑痣。怎麼忘了?我拍拍腦袋,今晚喝了酒而使腦袋變得昏昏沉沉的,竟然把這種事都忘了。
我想告訴他,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想起那個女孩,想起她手臂上的針眼,想起她憔悴的面孔,還有,她肚子裡懷了孩子。我更想起她說的那句話:“我這樣的人,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嗎?”當時我沒有給她答案,現在我依舊沒有。我看著面前的這個中年男人。蒼老的面孔上透著憂傷,一次次的打擊和失望使他迅速蒼老。他的頭髮一大半都白了。他的妻子也是如此,那樣子讓人心酸。
我想像著他找到女兒,三人抱頭痛哭。
可是,以後呢?最近我的腦子開始變得不同尋常,也許是腦瘤惹的禍,我想問題的角度變了很多。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懷了別人的孩子,又吸了毒。用她自己的話說,自己已經骯髒不堪。他們還會要自己的女兒嗎?
我的頭疼了起來,我的手抓著桌子,桌上的塑料桌布被我的指甲劃出了痕跡。
中年男人問我:“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藥,往嘴裡塞了幾片,並沒有太大作用。
外面大霧瀰漫,如同昨晚一樣,月亮消失蹤影,一切灰濛濛的。
今晚,那個女孩就要被紙鳶帶走了。她還會回來嗎?昨晚的那個男人沒有回來,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是否還活著。紙鳶說他死了,紙鳶一定沒有說謊。
那麼今晚,戴黃面具的女孩也會死嗎?
我的手開始發抖,中年男人看著我,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了?”
“如果,如果我告訴你,我見過你的女兒……”
“什麼?”中年男人站起來,抓起了我的衣服,“你告訴我,她在哪?”
第五章 村莊 (12)
“在湖邊……”
我剛說到這,中年男人拔腿就跑,他的妻子跟著他,一起沖了出去。
我被扔在那裡,不知所措。我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大。但我能理解。如果我是他們,也會這樣的。
大霧濃密,兩個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老闆娘過來,問我要飯錢,確切地說,是那兩個中年人的飯錢。我沒有遲疑,掏錢給了她。現在的我對金錢簡直沒了概念。我甚至沒有記住老闆娘到底跟我要了多少錢。
老闆娘看著大霧說:“這種人有很多。”
我不太理解,問了句:“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有很多人到這裡來尋死,也有他們的親人來找他們,可是有幾個能成功的。一個人要是想死,誰能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