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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老林里,常有獵人搭建的對子房。這裡是獵人的大本營。對子房房門不上鎖,用一根木棍別上,任何過路人都可以隨時推開門,進入吃住。屋子裡掛著風乾肉、米、面、酒,過路人可以隨便吃,但是不能動屋裡的皮草和草藥。
過路人吃飽喝足後,在臨走時,也會將身上的食物留下一些,給其他人用。這對子房,分明就是大山裡的諾亞方舟!
對子房外,蹲著一個乾巴老頭,等我們走近了,他站起來,使勁朝我們招手,呵呵笑著。
趙大瞎子頓住了:“操,咋是這老傢伙?!”
我問:“你認識他?”
他在地下啐了一口:“他叫老絕戶,打絕戶獵的,關東姥爺咋找了這樣一個人?!”
老絕戶見我們來,很高興,老遠迎出來,接過我們的行李。趙大瞎子卻不給他行李,橫著身擦過去了。
東家和白朗還好,跟老人打了個招呼,放下行李。老人端出一個水盆,給我們洗臉洗手,讓我們坐下休息。
趙大瞎子有氣,他粗聲粗氣說著,地方不夠住,他得再搭個棚子,去外面砍幾棵樹去!
東家揮揮手,讓他去了。過了一會兒,東家也跟老人打了個招呼,說帶著白朗去周邊轉轉去。
這裡就只剩下我和山魈。他扭頭看了看我。我討好地朝他笑笑,他卻麻木地轉過頭去,不再理我。
嘿,還真他娘的是個怪胎!
老子偏不信邪,偏要和他扯話,扯了幾句,見他不回話,只好訕訕地走開,去幫老絕戶燒火。
老絕戶很高興,他一面燒火燒水,一面絮絮叨叨跟我說話。
他告訴了我許多上山的規矩:不能坐樹墩子,因為樹墩是山神爺的座位;不能伐溝子裡的大樹,那是母樹,要繁殖其他小樹;不能說不吉利的話,特別是一些敏感字眼;遇到纏著紅布條的老樹要跪拜,那是樹仙;打獵時,墳頭上的獵物不要打,繁殖期的母獵物也不能打,不然就出不了山。
他說話漏風,我也聽不大懂,不一會兒就哈欠連連,他才停下嘴,讓我去對子房裡拿塊臘肉。對子房裡,掛著好多狼皮,看起來鼓鼓囊囊的。我按了按,那牆上的狼皮竟然有好幾層。這可奇怪了,狼皮又不值錢,他打那麼多狼幹嗎?
四下里看看,桌上有一瓶酒,瓶子造型很古怪,裡面泡著一株小胳膊粗的人參,人參下還盤著一條花蛇,蛇頭上昂,像是還活著。
早聽說獵人喜歡把人參泡在酒中,這樣不僅可以長久保存人參,酒也成了參酒,常喝能延年益壽。也有人將蛇泡在酒中,可以治療風濕病。這人參和蛇一起泡在酒中,還真沒聽說過。拿起酒瓶子晃了一下,那蛇頭竟然搖晃了一下,身子微微轉了過去。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瓶子放下,這老絕戶真是夠變態,竟然放進去一條活蛇!
我不敢多待,從樑上取下幾塊臘肉,給他拿了回去,他見我回來,又給我絮絮叨叨講起老輩們打獵的苦。
他說:“唉!這打獵可是門苦活。百家飯養手藝人,累斷腿的獵人,幹不了的漁夫。獵人上山打獵,不能騎馬,狼會把馬給吃了。不管多遠的路,都只能靠兩條腿,啥危險都能撞上。冬天冷啊,白毛風一吹,能冷到零下四十攝氏度。窩頭凍得像鐵一樣硬,只能用鋼鋸鋸開,在嘴裡慢慢化開,才能咽進去。皮帽子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戴好,不然漏進去一絲風,回來一看,耳朵早被凍成了冰坨子,拿手一扒拉,啪一下就掉啦!
“夏天又太熱,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還得穿著厚衣服。沒辦法,山里蚊子多,還帶毒。隨便叮你一口,身上馬上鼓起來瓶蓋那麼大的疙瘩,再用手撓幾下,能腫到碗口大。有人被蚊子叮了幾下,沒注意,結果半路上發病,人還沒抬出山,就口吐白沫死啦!
“唉,那時候,咱們的槍也不行,土槍,後坐力大,乾巴巴放一槍,臉被槍托子打得腫老高,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現在吧,啥都有了,有汽油、帳子、白酒、好槍,可是娃娃們又死活不願意進山了。你說,你說,唉,狩獵這一行,到今天是不是徹底完蛋啦!”
老人說起話來,一口一個嘆息,搖著頭,看起來像個老夫子,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我忍不住問他:“您說按照山裡的規矩,是不是不能把獵物打絕?”
老人說:“嗯。山神姥爺不讓打完,打男不打女,打老不打小,一窩動物,也不能打絕,得留一對公母做種。”
我好奇地問他:“那為啥趙大瞎子說你打絕戶獵?”
老人說:“我不是都打絕戶獵。我只打狼的絕戶!”
我不解:“那是為啥?”
老人猛地一怔,手上一使勁,啪一下把手裡的一截樹枝掰斷了,樹枝深深扎進他的肉里,他渾然不覺,惡狠狠地說:“狼這邪乎東西,都該死!死絕!”
他的樣子有些猙獰,我也有點害怕,忙找了個藉口,去找趙大瞎子。
趙大瞎子說是去砍樹,其實就坐在下面一個坡地上悶頭抽菸,看我過去,也遞給我一支煙,還有些氣哼哼的。
我跟著坐下,說:“操,跟個老頭也至於生氣?”
趙大瞎子一臉憤慨:“你不懂!”
他氣哼哼地給我解釋,獵人的規矩是打獵不能打絕。要是陷阱里逮住了一大家子獵物,要先放走一對公母做種。但是老絕戶偏不,他打狼從不留後,不管多小的,統統剝了皮一鍋煮。他打狼,扒開狼窟,掏出狼崽子,當場就摔死,弄得山上的母狼整宿整宿嚎,可沒少禍害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