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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爺的老伴,姜老太太第一時間趕了過去,她看到谷爺的皮襖後背處破了好幾處口子,像是被人用刀砍的。她冷靜地讓人把谷爺抬到自家炕上,客客氣氣把人請走,插上門閂,只留下兩個姑娘在身邊。
脫下老皮襖,谷爺的後背全凍爛了,紫黑紫黑的,大姑娘當時就哭出了聲:“天殺唉,咋能讓俺爹遭這罪啊!”
姜老太太很冷靜,她讓大姑娘趕緊去院子裡舀一盆雪,把油燈都點亮了,自己手捧著一把雪,慢慢在谷爺背上揉搓。這凍傷只能用雪搓開,要是用熱水燙、熱炕焐,就算人能救活,凍傷的地方也會徹底爛掉。
姜老太太跟谷爺生活了大半輩子,她太了解他了。谷爺這人膽大心細,做事情非常小心,不然也不會成為大興安嶺首屈一指的獵人。他皮襖被刀砍爛了,背上卻沒傷口,這八成是他自己砍的。但是他冒著被凍死的風險這樣干,又是為啥?她用一捧捧的雪給谷爺慢慢擦拭身子,擦了一會兒,身上開始發熱,最後二姑娘叫了一聲“俺爹背上有字!”,用油燈仔細一照,紫黑色的背上還真顯出了一些淡淡的顏色,又過了一會兒,竟顯出來一幅地圖。
姜老太太的眼淚當時就流下來了,原來谷爺知道,姜老太太肯定會親自用雪給他搓背,這樣就會發現這幅地圖。這老東西,還真是用心良苦!姜老太太知道,這地圖是老頭子用命換回來的!
她喝住兩個姑娘,讓她們兩個發誓,這件事情死也不能說出去。然後讓大姑娘繼續用雪水給谷爺擦身子,自己重新拾起年輕時納鞋底、描花樣子的功夫,將整幅地圖詳詳細細繪製在了一張小羊皮上。等弄完這些,已經到下半夜了。她讓兩個姑娘去睡覺,自己在那守著谷爺。看著谷爺僵硬地躺在床上,她的眼淚大串大串掉了下來,緊緊握著谷爺的手,一刻也不肯放鬆。突然,谷爺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她一愣,起來看看,發現谷爺的手緊緊攥著,手心裡像是握著什麼東西。使勁掰開那隻手,手掌里血肉模糊,被人用刀子在掌心刻了幾行字,模模糊糊看到幾個字“三十年後”,底下的一行小字,卻怎麼也看不清了。
她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喉嚨里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朝外看過去,外面是蒼蒼莽莽的大山,幽深黑暗的大山深處,閃爍著幾點鬼火。突然間,大山深處傳來一陣悽厲的狼嚎,接著四面八方傳來狼群瘋了一樣的長嚎,狼群仿佛把滿屯子包圍了,屯子裡的狗瘋了一般狂叫。
姜老太太心中突然一陣慌亂,她站起來,想去關上窗戶,卻發現窗戶早已經關上了。但是在那結滿霜花的雙層玻璃外,竟然緊緊貼著一張比例大得驚人的毛茸茸的人臉。那張臉直勾勾對著她,嘴唇一張一合,竟像在無聲地說話。姜老太太被嚇得傻站在那裡,好久以後,她才從那張毛臉的口型中辨認出,那人一直在反覆說著一句話:“三十年後……”
第2章 “老林子裡,啥邪乎玩意兒都有!”(1)
三十年後,我在北京前門一家皮貨店做掌柜,再一次想起了這樁三十年前發生過的怪事。這個故事裡的谷爺,就是我姥爺。我母親姐弟三人,她是老大,底下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這個弟弟,就是跟那支神秘勘探隊上山時,失蹤的小嘎子,我小舅。小舅失蹤後,姥爺從此封了槍,不再打獵。後來,更是把兩個女兒遠嫁到外地,和我姥姥兩人守在大山深處。
他的兩個女兒,我小姨先是跟別人去了綏芬河做生意,後來遠嫁到海參崴。我母親本來想守著兩個老人生活。卻在一次打豬草時,救了一個修鐵路的工程師。這個工程師在附近勘探地形時,不慎跌入山下,被我母親帶回家裡養傷。這傷足足養了三個月,傷好後,他帶著老人的大女兒回了成都。是的,這個善於裝病的工程師就是我父親,之後又有了我。
六歲時,母親把我送到姥爺家待了半年。姥爺那時候早已不再打獵,他在山上釘了個小木屋,長年累月住在那裡,守著那十幾畝苞米地。小木屋用厚厚的松木板釘成,牆上掛著整張的鹿皮、狼皮、豹皮,甚至還有一張一尺多寬的大蛇皮,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獸皮味,以及淡淡的松香味。
深山老嶺里野物多,特別是狼,漫山遍野的狼,整夜整夜的狼嚎,有時候狼群結隊跑過木屋,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它們腳掌踩落碎石的聲音,山下好多人家的牛羊都遭到了餓狼群的襲擊。不過說起來確實很怪,那麼多狼群經過我們這兒,卻從來沒有一隻狼停下來騷擾過我們。
我記得,當年問過姥爺這個問題,他卻眯著眼,端起一隻牛角做的杯子,抿了口苞米酒,望著外面蒼茫茫的大山,深深嘆息了一聲,卻什麼話也沒說。老林子裡日頭短,黑夜長,在忽明忽暗的油燈下,我光著屁股裹在暖和的被窩中,纏著姥爺給我講打獵的故事。
姥爺盤腿坐在炕上,叼著旱菸袋,瓮聲瓮氣地說,這大山吧,跟人一樣,也都有脾氣,你貼著地面聽聽,那些蟲叫,蛇嘶,狼嚎,風響,就是大山在說話!這大山要是稀罕你,就會送給你松籽、板栗、人參、狍子、鹿角,一點兒也不小氣!它要是不稀罕你,就會讓你遇上白毛風、毒蜂子、野豬群、老虎,啥玩意虎,讓你碰上啥!
我聽得渾身冒冷汗,忍不住從熱乎乎的被窩裡坐直身子,叫一聲:“姥爺,大山稀罕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