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9:面目全非
「避禍?舉家北上?去北淵避禍這也是……」
「他當年為何不去尋主公?不說如何,庇護一二還是能的……」
豐真說這話的時候,現在明顯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姜芃姬無奈道,「當年南盛先亂,南蠻之禍後,戰火遍及南盛全境,慶吉明顯不可能去南盛。去中詔要經過幾個諸侯的地界,沿路不知多少亂匪,有沒有命活著抵達中詔還是個問題。數來數去,唯有北淵是條退路。縱然生活艱苦一些,但也不至於死於亂賊刀劍之下。」
馬休家境不錯,家中良田不少,算是個地主富戶。
哪怕一輩子沒什麼出息也能活得滋潤,屬於寒門中經濟還算小康的。
只是,手中有再多良田有什麼用呢,世道一亂,多少人渾水摸魚去燒殺搶掠?
類似馬休這樣有些薄產但又不足以自保的小富戶可是那些賊人最喜歡的小肥羊,收益高風險低,干一票就能滋潤好一陣子。馬休逼不得已,收拾行囊舉家北上逃難也是意料之中。
豐真聽出姜芃姬口中的不悅,十分有求生欲地選擇閉嘴。
亓官讓暗中覷一眼豐真,這浪子都多大歲數了,如今還是這般口無遮攔。
不論馬休混得如何、為何選擇去北上避禍而不是投靠主公……他畢竟還是主公年少時期的同窗,年少相熟的友人。不說如何尊重照顧吧,但也不能有丁點兒落井下石、冷嘲熱諷。
當然,亓官讓也相信自家主公不會為了一個馬休而計較豐真一時失言。
但這種事情能少一樁是一樁,君臣和睦是雙方共同維繫的結果,豐浪子該長長記性。
姜芃姬道,「為何不肯尋我,興許是不想麻煩吧,他的性格一貫如此。」
馬休,字慶吉。
年少時候曾在琅琊書院求學,算是姜芃姬在求學時期玩得好的同窗之一。
相較於其他幾人,馬休他們五人中的存在感不高,很多時候都是被動才跟他們搗亂湊熱鬧的。性格較為沉默寡言,但凡他覺得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堅決不肯麻煩相熟的人。
算算時間,馬休北上避難的時候,姜芃姬剛入主象陽縣,正是初期最艱難的時候。
對內窮得一匹,簡陋的班底就跟草台班子一樣,對外還有數不盡的仗要打,打了這個打那個。早期那幾年,不是她在打別人,就是別人主動過來找她打架,她還是不被看好的一方。
這種情況下,以馬休那種中庸的性格,他自然是避開,不給姜芃姬添麻煩也不參與不冒險。
以如今的眼光來看,沒有選擇孤注一擲幫助姜芃姬是馬休虧了——不然的話,如今重臣之中必有他一席位——但以當時的形勢來看,誰又能說馬休的選擇是錯誤的?誰都不能。
不僅僅是馬休,當時的情形換做絕大多數人,他們都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唯一不解的是——
姜芃姬平定東慶這麼多年,馬休難道一直沒有聽到風聲嗎?
北淵局勢不亂,各處也沒打仗,但餓死凍死的百姓卻一點兒不比戰亂少。
直至姜芃姬帶兵抵達雪城,劍指北淵,馬休才逃難離開北淵……這就有些耐人尋味。
亓官讓和豐真明顯也想到了這層,只是後者剛觸了霉頭,只能由亓官讓發聲了。
「主公可是懷疑馬休有可能是北淵派來的探子?」
姜芃姬笑道,「慶吉喜歡趨利避害,為人謹慎小心,但卻不是蠢笨的。他替北淵當馬前卒有什麼用?北淵這個模樣還能與我對抗多久?最後是北淵贏面大還是我贏面大?這些問題,他心裡清楚得很。哪怕他真是北淵的探子,過來也是向我投誠,然後反捅北淵一刀……」
亓官讓不贊同地搖頭。
「理是這個理,但主公也不可輕信,馬休此時混入難民中逃難到這兒,時機有些巧了。」
姜芃姬笑道,「我知道,這些擔心等我見了他就知道了。」
聰明人就是喜歡將事情複雜化,哪怕是姜芃姬也不可免俗。
等真zhèng jiàn到馬休這人,先前的陰謀論和推測都煙消雲散,只剩滿滿的嘆息。
「慶吉?」
當馬休被帶來與她見面的時候,姜芃姬看著他的臉許久,仍是無法從這張蒼老疲倦的臉上找到當年的痕跡。她只覺得喉間一哽,半晌說不出話。馬休年紀不是五人中最大的,但他如今的模樣卻與七旬古稀老人無甚區別,一頭雜亂的頭髮幾乎沒有多少黑色,全白光了。
不僅頭髮白光了,臉上的皮膚又皺又干,還有常年受寒留下的凍瘡裂痕。
他步履虛浮地上前兩步,緩慢俯下身行了個大禮。
看得出來,他是想儘量標準一些的,但紅腫的雙手和虛軟的雙腿卻在不受控制地打顫。
姜芃姬猛地起身將他扶住,他的手臂瘦得只剩皮和骨頭了,讓她連一點兒勁都不敢使。
「十餘年不見,蘭亭可還好?」
馬休虛軟得露出淺笑,聲音也是老年人有的蒼老和喑啞。
倒是這熟稔的口吻讓姜芃姬找回了幾分熟悉感。
「蘭亭……現在或許只有你還這般稱呼我了。」姜芃姬聽後忍不住苦笑,她改名換姓的事情鬧得天下皆知,沒想到待在北淵避禍的馬休卻沒聽到風聲,仍以當年的稱呼喚她。
馬休蒼老的面龐帶著幾分侷促為難。
「……以庶民之身直呼君之名諱……確實不敬……」
姜芃姬道,「不是,我棄了那名字了,因為……一些比較複雜的緣由……並非身份之故。」
馬休沒有細問,如當年那般選擇了沉默。
呂徵聽到消息也匆匆趕來,當他瞧見堂內那個蒼老佝僂的老人,幾乎認不出這就是馬休。
馬休只比姜芃姬大了七八歲,但二人此時的相貌更像是爺孫。
這些年,馬休都經歷了什麼?
「你是……少音?」
馬休將呂徵仔細認了幾遍,只是後者站得遠了一些,他眼睛不好瞧不真切,半晌才認出來。
「……是……」
馬休虛弱笑道,「多年未見,你倒是與當年無甚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