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十里紅妝(一)
「你說誰?」
淵鏡先生寧願承認自己耳朵不中用了,產生幻聽了,也不想從閨女口中再度聽到那個名字。
五娘不明就裡,笑著重複了一遍,「柳羲啦,他不是爹爹您的學生麼?能被爹爹認可收入琅琊書院的,大是大非上肯定沒問題,為人作風麼,女兒覺得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她不行!」淵鏡先生開口否定,這般篤定的態度讓五娘心生不解。
她之前說自己喜歡衛慈,父親也沒表現出反對的姿態,反而樂見其成。
只可惜,人家心中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五娘也不屑與人爭奪,這才難過地選擇了放棄。
如今換了柳羲,怎麼父親直接斷然否決?
「柳羲他已經娶親了?」
五娘想了想姜芃姬的樣貌年紀,覺得對方定親娶親的可能性不小。
時下的風氣便是男子早婚,像衛慈這般二十有一還單身著,實屬罕見。
若是這樣,五娘也沒法強求。
「沒……只是……你倆性情不合適……」淵鏡先生平日裡舌燦蓮花,如今卻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跟閨女解釋,「這柳羲,非池中之魚,性情又野,為父覺得你會受委屈。」
五娘是個孝順的閨女,她對姜芃姬也只是有些好感,既然父親不滿意,不要就不要了。
淵鏡先生長嘆一聲,撫著閨女的長髮。
一方面,他覺得女兒像他,挑人的眼光好得沒話說,不管是衛慈還是柳羲,的確是人中龍鳳,只可惜,前者心有所屬,命格奇特,後者……性別不合適啊,他還想抱個外孫和外孫女!
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可惜。
淵鏡先生和藹一笑,承諾道。「為父會為你尋來天底下最好的夫婿。」
五娘羞得紅了紅臉頰,怎麼說也是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談及自己的婚事,肯定會害羞。
「要是找不到最好的,那女兒以後就不嫁人了,讓爹爹養一輩子。」五娘抱著淵鏡先生的手臂,撒嬌著,襯得她十分嬌憨,「到時候女兒老在家裡了,爹爹可不許嫌棄哦。」
淵鏡先生心中暗鬆一口氣,事情這樣就能解決,再好不過了。
他雖然能算旁人命數,唯獨親近之人無法算透。
這女兒以後歸宿如何,他也不知。
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把關,給她尋來真正的乘龍快婿。
姜芃姬提前幾天已經和相熟的友人告別,淵鏡先生那邊也已經打過招呼。
帶著滿袖的梨花香,姜芃姬踩著橙黃餘暉回了家,門前停著許多車輛,裡面裝滿了姜芃姬到處尋來的珍稀木材和打造好的家具、衣裳布匹、首飾脂粉以及不少良田地契……
不說河間那邊準備的嫁妝,光是姜芃姬這裡弄來的陪嫁,已經超過尋常士族庶女的身價。
置辦的物件,很多都經過踏雪的手,她也最清楚這些陪嫁的價值,心中略有些不平。
「又在想什麼,這嘴兒翹得那麼高,瞧著都能掛一壺醋了。」
姜芃姬洗漱後換上寢衣,將白日裡梳起來的長髮放下,攏在腦後。
回到寢居,踏雪跪坐著整理床榻上的褥子,表情帶著些憤懣,整理動作的幅度也大。
這與平時的她十分不同,反應有些強烈,姜芃姬便隨口問了一句。
踏雪動作爽利地整理,瞧了一眼冊子放置的位置,心中越發來氣。
「奴將陪嫁的冊子整理好了,帶來給郎君過過目。」
姜芃姬對踏雪作揖,賠笑道,「不知蘭亭今日做了什麼,竟然惹得小娘子如此氣悶?」
踏雪見她耍寶,將被角丟在榻上,不悅道,「郎君這般豁達,奴卻是個小心眼兒。這嫁妝,便是尋常士族的嫡女都沒這般優渥,更遑論……更遑論是一個與郎君關係不深的庶出女。擱在旁人家庭,還不要把庫房都給掏空了……以後,郎君該怎麼辦?」
在如今這個時代,嫡出跟庶出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柳府給一個庶出女這麼豐厚的嫁妝,好似要將庫房都搬空的架勢,這讓以後繼承家業的嫡子情何以堪?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也能體現柳府的寬和仁慈,對待庶出都這麼好。
只是,這種「好」,並不是什麼人都買帳的。
若是尋常人,踏雪這麼說,哪怕本來心裡沒什麼想法,也會忍不住冒出些許不爽了。
姜芃姬無所謂地笑了笑,「庶妹出嫁,嫁妝和娘家便是她在婆家的依仗,更別說是嫁入皇家,更加不能讓人小瞧了。我好歹是她的哥哥,與她計較這些做什麼?」
踏雪嘆了一聲,「郎君大度,只怕人家未必領情。」
雖然都是同一個父親,但庶出和嫡出地位相對,極少有和諧相處的。
姜芃姬笑而不語,踏雪也沒繼續抓著這個話題。
她掀開被子正欲躺下,說,「明天就要上路了,你好好睡一夜,養足精神,今兒個就不用守夜了。」
踏雪笑著應下,依舊在外間鋪了床褥。
姜芃姬聽到外頭的動靜,只能長長嘆了一聲。
當夜,月明星稀。
淵鏡先生到了半夜都未睡下,翻來覆去,反而將他夫人給驚醒了。
「你今晚是怎麼了?」
翻來覆去,鬧得像是烙煎餅一般。
「我動作太大吵著你了?」淵鏡先生看著肩頭披一件衣氅起身的夫人,歉然地道,「你繼續睡吧,我起身去書房待一晚……今晚心神不寧,怎麼也睡不下……」
「就你心思多……」夫人又睡了回去,含糊地嘀咕了一聲。
淵鏡先生小心翼翼掀開被子,套上衣氅,輕手輕腳地離開寢居。
外頭月色正濃,他望了一眼,又低頭算了算,眉心暗暗蹙起。
一直到天邊蒙蒙亮,他都沒什麼睡意,反而在書房枯坐了一夜。
與他一樣失眠的還有另一人。
天剛蒙蒙亮,城門大開,一隊車隊悄悄駛出城門。
姜芃姬騎著大白走在隊前,其後還跟著二十多輛裝滿各色陪嫁物品,百餘名護衛守在車隊兩側,按緊了腰間的大刀,防備大路兩側的動靜,生怕碰見攔路搶劫的土匪或者暴民。
衛慈肩頭披著披風,立在十里亭,遠眺姜芃姬離開的背影,幽幽長嘆。
他心知肚明,此人這一去,興許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