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3:伐許裴,諸侯首殺(六十三)
韓彧沒有直白地回答,反而道,「朝聞道,夕可死矣。」
謝則問,「那軍師的『道』是何物?是主公?」
韓彧勾唇,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瞧得謝則惴惴不安,總覺得問了個蠢問題。
韓彧不答反問,「謝校尉可知彧年少時候的事情?」
謝則一愣,很直白地道,「多少知道一些……」
韓彧冷淡的面龐多了幾分柔和,讓本就出色的五官顯得更加耀眼奪目。
他的容貌十分優秀,不少嫉妒韓彧的人甚至曾在背後口出惡言,說許裴重用韓彧是因為韓彧這張臉長得太好看了。一些下流的傢伙還惡意地揣測韓彧和許裴之間的關係,深深懷疑他們的關係沒有表面那麼單純,添了幾分桃色元素,這種荒誕的傳聞還傳入許裴正室耳中。
因為許裴的正室和謝則的妻子是同族姐妹,謝則也隱隱聽妻子念叨過。
謝則初見韓彧,第一眼也被對方的容貌吸引。
看樣子傳聞未必全是假的,至少韓軍師這張臉是真的好看,難怪惹來如此多的嫉妒。
韓彧沒注意謝則的心理活動,他平淡地道,「彧年少之時,家族被牽扯進一樁莫須有的惡事,若非恩師出手化解,怕是全族都不能全身而退。雖說僥倖脫身,但家族漸漸式微,一落千丈不復昔日風光。世人皆是跟紅頂白,捧高踩低之輩。仗著家世出身而輕賤律法者,比比皆是。世道混沌,公正隱沒。彧時常懷疑自己,自己所作所為是不是正確的……」
大概每個人都有這麼一段迷惘的時光,打小聰慧多思的韓彧也不例外。
他心中疑惑頗重,幾番思考仍舊找不到出路,最後求教恩師淵鏡先生。
「聖人有雲,朝聞道,夕可死矣——那麼,文彬可有自己的道?」淵鏡先生說,「子孝的道是滌盪乾坤、撥正亂世,友默的道是順應天命、匡扶正統,少音的道是天下一統、貴賤為一。人有了自己的『道』,他們便知道自己生來的意義,知道自己該怎麼走,怎麼做——」
韓彧問了一個冒昧的問題,「師父的『道』是什麼?」
「桃李天下。」淵鏡先生笑道。
韓彧說,「師父已經圓滿了。」
淵鏡先生搖頭,他道,「不,遠遠沒有圓滿。孔聖人一生,重視言傳身教,膝下弟子三千,賢者卻只有七十二。這個成就是常人一輩子都難以達到的,但文彬真覺得孔聖人圓滿了?」
韓彧不解,年少的他只能眼巴巴望著自家老師,等待他的解惑。
淵鏡先生納百家之長,在他這裡,從來沒有哪家貴,哪家賤,他敬重孔聖人卻又不盲目。
韓彧就有幸聽到自家老師diss孔聖人。
淵鏡先生苦笑道,「收徒三千,但世間生靈有多少?千萬還是萬萬?面對這麼龐大的數量,三千人宛若滄海一粟,更遑論真正的賢者只有七十二。孔聖人早年周遊列國,屢屢碰壁之後才真正靜心教書育人。他做得很好,但卻非最好。為師此生之道便是『桃李天下』,不止教三千學生,三萬、三十萬甚至三千萬……不過為師僅有一人,如今看來遠不如孔聖人。」
他有遠大志向,但現實卻是殘酷的,淵鏡先生能教出精英學生,但這點兒成就感遠不及教化萬民、開啟民智更加強烈。他一人精力有限,但他可以將自己的「道」傳遞下去。
也許一代又一代之後,循著他的「道」而開啟民智的百姓會越來越多。
韓彧聽後,整個人都處于震撼的狀態。
淵鏡先生道,「你的『道』,便是你願意賭上一生時光的事情,性命在它面前也不堪一擊。」
在恩師的指點下,韓彧感覺蒙著自己眼睛的濃霧漸漸稀薄,露出他腳下的路。
這條荊棘小道向遠處延伸,他也不知道「道路」盡頭通向何方。
韓彧從回憶中醒過神,平淡地道,「彧之道,是『法』。」
謝則懵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答案。
「法?」
韓彧點頭,篤定道,「對,就是『法』!公平公正的法律!既不偏袒有權有勢的人,也不情勢無權無勢的人。『法』的面前,一律平等。是『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是『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奸佞無所遁形,一切的惡、不公和污垢都無法躲藏。唯有『法』盛行的世界,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不愁君主昏庸、佞臣作亂、官吏欺壓——那便是彧的『道』!」
不別親疏、不殊貴賤。
聽到韓彧的話,謝則不知是何等心情。
韓彧說自己追逐「法」和「公正」,本質還是希望藉助「法」讓天下歸於太平。
如此厚重的執念和理想,許裴能扛得起來?
謝則不用多想他就知道許裴扛不起來。
所以,這個渣男註定要辜負韓彧。
許裴不行,韓彧便會追隨能扛得起這份厚望的明主——
謝則隱隱為自家主公感到悲哀,哀其不爭!
如果韓彧的志向是這個,那許裴曾經的舉動豈不是多番踩雷啊?
哪怕許裴不跪在山瓮城,終有一日他會和韓彧越行越遠。
道不同不相為謀。
謝則用詢問的目光望向韓彧。
「主公行事,似乎與軍師的『道』相差甚遠——」
別的不說,針對庶族和士族迥然不同的態度,許裴就踐踏了韓彧的「道」。
韓彧扯了扯嘴角,不發一語。
「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解了困局才是要緊——」
哪怕「道」不同,但韓彧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選的主公。
唉,他和許裴相遇那會兒,這人可不是那樣的,那是韓彧一眼便滿意的明主人選。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太壓抑的緣故,謝則腦子一抽,忍不住問韓彧。
「軍師,你覺得柳羲會是實踐先生『道』的人麼?」
如果柳羲是,破城之後,韓彧多半會歸順對方了。
如果不是——
依照柳羲的脾氣,她怕不會給軍師歸隱的選擇。
要麼死,要麼歸順。
沒有第三條路。
韓彧嘆息一聲,嘴上道,「不知道。」
內心卻說——
能讓衛慈都死心塌地的人,總有過人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