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大勝
千牛衛,說是衛,實際上主要是由一些權貴子弟組成的一個侍衛小團體。
千牛這個詞來源於莊子庖丁解牛的典故,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
刀很牛,所以叫做千牛刀,大體意思就是斬殺千頭牛後依舊鋒銳。
千牛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就是帝王御刀的代名詞。
而千牛備身,寓意就是為帝王執掌御刀的高階侍衛。
千牛衛貼身護衛皇帝,這是極高的榮譽,所以自然要查三代,要根正苗紅才行。
「百騎這些時日一直在操練,聽不到什麼大動靜,去打探也打探不到消息。」
數十名千牛備身聚在一起,蔣巍在分析,「十日能做什麼?」
眾人搖頭。
這群出身高貴的武官,此刻佩戴著千牛刀跪坐在那裡,昂首挺胸,精神奕奕。
「百騎渙散,這非一朝一夕之功,想要扭轉這個態勢,也非一朝一夕……」蔣巍跪坐在上首,左手扶著千牛刀的刀柄,坐的筆直:「千牛衛一直被百騎壓在下面,他們自詡出身於元從禁軍,但凡和咱們發生衝突,就用這個出身來碰撞,可人要的是本事,沒有本事,那就趴著!」
他看著下面的同袍,眸色中全是自信,「明日陛下親自校閱兩軍,我千牛衛……必勝!」
下面的千牛備身們微微低頭,「我千牛衛,必勝!」
……
第二日天氣不大好,一大早就在下雨。
冬日的雨讓人格外的難受。
李治和宰相們短暫議事之後,就各自散去。
王忠良跟在後面,「陛下,千牛衛和百騎都準備好了。」
「朕這便去。」
李治想了想,「薛仁貴可在?」
「在。」王忠良心領神會。
薛仁貴那可是單槍匹馬就敢沖陣的狠人,有他在,皇帝的安全無虞。
但皇帝防備的是誰?
百騎是元從禁軍的後裔,忠心不會有問題。而千牛備身們出身不凡,都是官宦權貴子弟,也不會謀逆……
王忠良想了半晌想不通,最後歸咎於天氣不好,皇帝的心情也不好。
薛仁貴身板寬厚,應當能擋住雨吧。
薛仁貴站在玄武門的門洞裡,腰間一把弓,手中有戟槍,目光炯炯的看著前方。
前方,百騎和千牛衛散亂等候。
「如何?」
唐旭在打量著老對頭的動靜,邵鵬有些不耐煩。
「還是那模樣。」
這話等於沒說,邵鵬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唐旭。
唐旭一邊瞄著,一邊嘀咕,「老邵,他們帶著千牛刀就是不同,娘的!回頭你去求求陛下,好歹讓咱們把橫刀給換了。」
邵鵬罵道:「賤人,你以為千牛刀誰都能佩戴?」
那是榮譽的象徵,百騎雖然忠心有了,但身份夠不上。
MMP!
唐旭罵罵咧咧的尋看著,「小賈呢?」
賈師傅此刻正在感業寺……
「小蘇!」
「哎!」
蘇荷小跑著過來,見到他後不禁歡喜的招手。
「給。」賈平安把油紙包扔過去,然後轉身就跑。
他今日穿著甲冑,跑起來賊難受。
蘇荷接著了油紙包,卻不去打開,喊道:「賈參軍,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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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
「去幹啥?」
「取經!」
蘇荷噘嘴,「玄武門那邊都是凶神惡煞的軍士,你去那邊,多半是要校閱……你看看自己那模樣,陛下見到了定然會笑……」
少年穿戴著甲冑,看著唇紅齒白的,沒有半點殺氣。
她突然就擔心起賈平安來,嘀咕了許久,這才打開油紙包。
「呀!」她眉開眼笑的看著裡面的鹵羊肉,嗅了一下,「好香!」
賈平安一路跑到了玄武門前,幸而皇帝還沒到。
唐旭逮住了他,罵道:「去哪了?」
「先前看到一隻肥羊,想著抓了來給校尉……」,賈平安看到了邵鵬,趕緊加一個,「和邵中官吃吃,沒想到那肥羊狡猾,竟然跑不見了。」
禁苑不小,以前曾經放了幾十隻羊進去,這些年陸陸續續的,也不知道死哪去了,難得見到一隻。
唐旭不禁感動了,拍拍賈平安的肩膀:「小賈是個厚道人。」
他想到了賈平安操練百騎的辛苦,本以為他會倨傲,誰曾想這個少年竟然為自己去抓羊。
哎!好些年沒見過這等厚道人了,以後可不能忽悠小賈。
邵鵬也是如此,笑道:「回頭咱請客,去吃肥羊。」
賈平安搖頭,「那多不好意思?」
邵鵬嗔道:「你都為了咱去抓肥羊,抓到抓不到不說,可你看看這滿頭汗,就衝著這個,回頭咱專門請你吃……」
「某呢?」唐旭不樂意了,覺得老邵厚此薄彼。
「你……」邵鵬看著他,「吃屁!」
兩個老對頭開始了爭吵,賈平安沒想到自己忽悠了一下,竟然讓邵鵬慷慨解囊……
哎!
這冬天吃一頓肥羊,渾身暖洋洋啊!
而且在外面吃,家裡又省了一頓,表兄定然會歡喜,晚上睡覺都會笑出聲來。
「陛下駕到……」
眾人趕緊站好了。
「列陣!」
蔣巍高喊一聲,數十名千牛備身整齊站好。
「列陣!」
唐旭高喊一聲,百騎列陣。
蔣巍瞥了一眼百騎的陣列,覺得有些奇怪。
怎麼和往日不同了?
但哪裡不同,倉促之間他沒看出來。
雨淅淅瀝瀝的下,漸漸大了。
李治被人簇擁著過來,唐旭和蔣巍上前行禮。
李治眯眼看著雨中的兩個陣列,說道:「下雨了,卻不好操練。」
蔣巍抬頭,「陛下,刀林劍雨,千牛衛義無反顧!」
他看了唐旭一眼,想起了上次在五香樓爭女人失敗的場景。
情場失敗,沙場致勝,今日某定然要讓你低頭!
唐旭大聲道:「百騎願為陛下赴湯蹈火,這點風雨算什麼?請陛下校閱百騎!」
他看著蔣巍,眼神中流露出些輕蔑之色,也想到了上次爭奪女人勝利的場景。
情場得意,沙場老子還得意,你能如何?
看著兩個將領針鋒相對的模樣,李治不禁莞爾,但心中卻極為滿意。
這是兩支侍衛的將領,他們之間針鋒相對,才能確保彼此之間維持著競爭態勢,若是一方有大變故,另一方就能警覺……
這便是相互促進,相互監督。
作為帝王,他樂於看到這種局面的形成。
「如此……」
李治看著雨中的陣列,不知道如何校閱才好。
「薛卿。」
「陛下!」
腰帶長弓,手中拿著戟槍,看著威武雄壯。
這便是薛仁貴?
賈平安想到的是前世的各種傳說,什麼三箭定天山……
這位猛將兄竟然在守玄武門,可見深受李治的信任。
李治說道:「這等天氣可能演練?」
薛仁貴點頭,「陛下,沙場之上瞬息萬變,莫說是下雨,就算是下了冰雹也得衝上去廝殺,你不殺人,人便殺你!」
「此言甚是。」李治頷首,「如此,開始吧。」
命令下達。
兩軍相對百步開外。
「列陣!」
蔣巍在大聲嘶吼。
千牛備身大多出身於勛貴之家,從小耳聞目濡,對軍中的操典頗為熟悉。
隊正在最前方指揮作戰,身後第一行戰鋒隊七人,第二行戰鋒隊八人,第三行九人……第五行十一人……副隊正持陌刀站在最後面,一旦發現麾下有人膽怯脫離陣列,或是後退,當即斬殺之!
蔣巍本人帶著兩名麾下在更後方,一旦發現前方有將士脫離陣列,或是後退,而隊官未曾斬殺之,他將斬殺隊官!
這便是大唐最小的作戰單位的陣列方式。
而所謂戰鋒隊,就是沖在第一線,和敵軍近身搏殺的將士。
「弩手弓手上前。」
因為人數太少,所以十餘名弓弩手站在整個陣列前方,看著稀稀拉拉的。
「敵軍沖陣……弩……放箭!」
弩手們模擬放箭。
數輪後,隊正高喊,「敵軍二十步……弓手……放箭!」
弓手放箭,旋即一起回歸本陣,換了刀棍加入戰鋒隊的陣列。
這一整套演練下來,蔣巍很是滿意,問道:「百騎如何?」
前方的隊正喊道:「百騎……整齊劃一!」
「嗚呼!嗚呼!」
對面的百騎突然齊聲高喊。
接著眾人聚集。
這是準備真的沖陣了。
「雨天無法擂鼓!」李治皺眉。
百騎中,大旗猛地前壓。
百騎開始奔跑。
「他們開始沖陣了。」薛仁貴在講解,突然咦了一聲,「好整齊!」
「什麼?」李治透過雨霧看去,就看到百騎以唐旭為箭頭,排著整齊的陣列衝殺了過去。
「陛下,陣列整齊,就能震懾敵軍,並能衝殺有力。」
李治點頭,「騎兵也是如此,這個朕知曉,可百騎為何這般齊整?」
「千牛衛出動了!」
千牛衛也開始了出擊,但……
「陛下,千牛衛……」
李治點頭,「不用說,朕看到了,千牛衛的陣型不如百騎緊密整齊,氣勢也差了不少。」
「止住!」李治點頭,薛仁貴在城門洞中張弓搭箭,朝著前方虛空放箭。
咻……
這是鳴鏑!
雙方開始減速。
「鳴金!」薛仁貴點頭,後方有人在敲擊。
鐺鐺鐺!
百騎止步,千牛衛止步。
雙方距離不到五步,唐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獰笑道:「蔣巍,今日如何?」
蔣巍任由雨水在臉上滑落,眯眼道:「你沒這個本事!是誰?是誰在十日裡讓百騎脫胎換骨了?」
唐旭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耶耶就是不說,氣死你!
雙方整隊。
賈平安突然喊道:「唱起來。」
既然得勝,那就該高唱軍歌,讓兄弟們振奮精神。
前方的包東帶頭,「青海長雲暗雪山……唱!」
百餘人齊聲高唱,「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歌聲高亢,正在整隊的蔣巍回身,嘶聲道:「這是誰的詩?」
這般豪邁……
薛仁貴也愣住了。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陛下,臣想到了跟隨先帝征伐高麗的歲月,臣……」
李治同樣是訝然聽著。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豪邁之氣在雨中沖了出來。
「好詩!」蔣巍不禁擊節叫好,「這簡直就是為了我輩武人作的詩,誰作的?」
薛仁貴一拍手中的戟槍,贊道:「這詩聽了就覺得熱血沸騰,想著持槍衝殺敵陣,可敵軍何在?何在?」
李治不經意見就看到了面色漲紅的王忠良,這位內侍此刻雙拳緊握,看模樣恨不能馬上就去從軍。
「確實是好詩。」
「列陣!」
前方,百騎列陣完畢。
紋絲不動。
那邊已經走來的千牛衛一怔,蔣巍罵道:「這是還想給咱們來一次?兄弟們,可怕了嗎?」
「不怕!」這些都是心高氣傲的傢伙,哪裡會怕。
「列陣。」
雙方就平行著列陣。
死一般的寂靜。
左邊是百騎,紋絲不動。
「太整齊了。」薛仁貴贊道:「這等陣列臣一看就覺得賞心悅目,麾下若是如此,當是精銳。」
李治點點頭,「唐旭操練有功。」
而千牛衛那邊的陣型卻有些散亂,不夠整齊。
如果如此也就罷了,可他們沒法做到靜止,於是你動動,我動動……看著……
若是以往也還行,可在邊上整齊的不像話的百騎映襯下,千牛衛真的……不堪入目。
蔣巍的臉在發紅,低聲道:「站穩了,特娘的都站穩了!」
可說來簡單,做起來卻難。
一刻鐘後,百騎依舊紋絲不動,千牛衛的開始大動……
前仰後合,摸摸臉,揉揉眼……
亂了!
蔣巍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站穩了!別動!」
可在沒有適應性的操練之前,這種告誡毛用都沒有。
他看了一眼邊上,百騎的陣列依舊穩定。
千牛衛輸了!
老子輸了!
蔣巍咬牙,「輸了!」
賈平安早就忍不住了,聽到蔣巍認輸,就晃蕩著出來。
「誰讓百騎十日脫胎換骨?」蔣巍喃喃問道。
「若說是某,你覺著如何?」
蔣巍抬頭,見是賈平安,就皺眉:「且去。」
這話就像是大人哄孩子,「一邊去。」
賈平安呵呵一笑,「要不……打個賭?」
最近家裡修建新宅子花銷不小,表兄每日精打細算,恨不能一把米吃五日。所以賈平安也要節約些,比如說去五香樓,就得想辦法弄錢了。
蔣巍隨口道:「隨便你。」
棒槌,上鉤了。
賈平安提高嗓門,「如此五十貫,如何?」
蔣巍點頭,「若是你,某不但給你五十貫,再請你去三次五香樓。」
奢侈!
大氣!
敞亮!
那邊的李治搖搖頭,「前陣子有人說百騎散亂,千牛衛更厲害些,可今日朕看了看,卻是百騎更厲害……朕不通戰陣之道,說的可對?」
這裡唯一有資格做裁判的就是薛仁貴,他說道:「陛下法眼無差,百騎更厲害。」
千牛衛是臣子的子弟組成的侍衛,算是半個外人,而百騎卻是老李家的自己人。
自己人這些年很丟人,被千牛衛壓制的沒有半點脾氣。
從李世民到李治都覺得丟人。
可今日一看,卻不是那麼回事。
而且李治還在懷疑以往的判斷……
難道以往那些人是在哄騙朕?
什麼百騎不如千牛衛,不如擴編成一衛,把侍衛的事兒交給千牛衛。
若是如此,朕以後的護衛就只能選擇千牛衛,但凡有些變故,再無轉圜的餘地。
想到這裡,他心中已經準備了好幾種手段,回頭就嚴查千牛衛。
「陛下,可令他們散了嗎?」
李治點頭,「把蔣巍和唐旭叫來。」
蔣巍和唐旭來了,一個低頭,一個昂首。
李治含笑道:「今日兩軍相爭,都不錯。」
蔣巍抬頭,面帶羞色。
「但百騎更好些。」
唐旭只覺得渾身懶洋洋的,恨不能馬上去五香樓尋幾個女人快活。
「蔣巍你有何話說?」李治既然懷疑上了千牛衛,那自然要不動聲色的觀察試探一番。
蔣巍看了唐旭一眼,這一眼中多是不服氣,「陛下,臣不服。」
「為何?」李治淡淡問道,此刻他的心態已經變了,喜怒不形於色。
蔣巍說道:「百騎臣深知,最為懶散,可這十日下來,竟然變得這般精銳,臣以為……這是有人出手相助。」
李治想到了唐旭的匯報:「百騎內部已經整治過了。」
蔣巍說道:「陛下,臣冒昧,這陣子百騎內部換了十餘人,這些臣令人已經打探到了消息,可換人也好,整治也罷,十日之內脫胎換骨……不能!」
薛仁貴低聲道:「陛下,確實不能。」
李治一怔,問了唐旭,「今日的百騎可稱為脫胎換骨,你是如何整治的?」
「陛下可還記得臣稟告的那些嗎?」唐旭心中暗贊著賈師傅的能力,說道:「那都是賈平安的建言,從淘汰庸者開始,都是他一手而為……」
這樣的手下,他指揮起來也有壓力啊!
李治一愣,「竟然是他?那這些操練是誰?」
那個掃把星不可能連這個都會吧?
唐旭點頭,「就是他。」
李治心中大震,「他竟然會這些?叫來。」
蔣巍失態的張開嘴,緩緩回身,看著在那裡站的僵硬的賈平安,想到了先前的話。
「若說是某,你覺著如何?」
原來那不是吹噓,而是真的。
竟然真的是他?
「小賈!」唐旭招手。
賈平安渾身濕漉漉的難受,正想趕緊回去換衣裳,然後喝一碗薑湯,聞言就跑了過來。
唐旭笑道:「小賈,陛下相詢,你且好生說了。」
李治點頭,「這些操練都是你弄出來的?」
呃!
賈平安身上冷的想哆嗦,本想裝個比,最後卻只是點點頭,
唐旭不禁暗贊,覺得小賈果真是謙遜。
竟然是他?
李治心中湧起了疑竇,問道:「你是如何想的?」
「臣在想……百騎的弊端就在於怎麼做都是這樣,好壞都這樣,如此無人再有上進心。要想打破這等僵局,唯一的法子就是打破這個規矩,讓能者上,庸者下。」
這個在後世人人皆知的道理,此刻卻讓人驚訝。
這個少年果然聰慧。
李治再問道:「那後續的操練……你是如何想的?」
大佬,你這是偷師了啊!
賈平安覺得皇帝不地道。
薛仁貴想走,可卻又想聽,一時間進退維谷,李治見了就問道:「為何如此?」
薛仁貴苦笑道:「陛下,這等兵法乃是傳家的。」
你要說必須傳授給大伙兒,就算是皇帝也會被狂噴。
這是個家族為先的時代,家國家國,家在國前。
李治恍然大悟,然後笑道:「如此朕便不問了。」
他看了唐旭一眼,心想唐旭會了,難道不就是朕會了嗎?
皇帝必須厚黑,所以他對這等想法毫無愧疚。
可賈師傅何等的聰明,心想你現在不問,回頭那些百騎難道會不說?
所以……趁著現在說出來,那就是高姿態,大公無私。
「其實……說來也簡單。」
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就一個,令行禁止!」
賈平安說完了,李治不懂。
可蔣巍和薛仁貴卻陷入了沉思之中。
……
為盟主『夜亂天』加更。
為盟主『medking』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