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看看,就像是一朵綻放的花
「賈平安何在?」
李治安撫了皇后,隨即問道。
沈丘已經來了,「陛下,賈郡公今日帶著高陽公主和新城公主出城踏春。」
「都夏初了,踏春?」
武媚恨得咬牙切齒的,「那些人得了消息,定然會想方設法弄死他,他還敢這般招搖……」
「他是名將,也是猛將,身邊還跟著悍卒和兩名百騎,你以為一般人能弄死他?」
李治覺得皇后這是關心則亂。
「他昨日帶了五郎去城外探訪民情……讓隨行的人來問問。」
蔣峰等人被叫了來。
「把昨日遇到的事和話都說清楚,一字不漏!」
皇后神色兇狠,就像是一頭護犢子的母老虎,讓人心悸。
「昨日……」
昨日一行人的言行被說出來,李治突然叫停。
「那錢遵最後說了什麼?」
蔣峰說道:「老夫竭盡全力了,該繳納的賦稅不含糊,若是朝中要徵募,老夫也能上陣為大唐殺敵!死而無悔!」
李治神色平靜,「賈平安又說了什麼?」
蔣峰說道:「賈郡公說若是每個人都能竭盡全力,這個大唐就會更好。」
「每個人都能竭盡全力……」
武媚嘆息一聲,「平安看似嬉笑隨意,可骨子裡卻最是執拗。這番話分明就是要直面那些人了……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陛下。」
有人進來了。
「有人上疏,說賈郡公蠱惑太子殿下,更是拉攏了軍中的大將,意欲謀反!」
李治的眼皮子微微一跳,「朕不看!」
「陛下,有人彈劾賈郡公與人合謀……有人自首,說是賈郡公令他給太子殿下下毒!」
李治神色漠然,「朕不看!」
「陛下,有人彈劾賈郡公與皇后合謀,就等陛下……隨後他們一內一外,篡奪大唐天下。」
武媚此刻沒法跪坐了,就坐在凳子上,聞言冷笑道:「我便在此,讓他們來吧。」
李治淡淡的道:「朕不看!」
一份份奏疏令人觸目驚心。
門下和中書的人已經麻木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彈劾,堪稱是空前絕後。」
一個給事中看著那些奏疏,不禁搖頭嘆息。
「陛下,英國公有奏疏……英國公建言可在各處興辦學堂,開啟民智,可用新學為課本。」
「李卿……」
李治動容了。
賈平安的奏疏就像是炸彈,炸裂了那些既得利益者。在這個時候誰敢和他站在一起?誰敢為他張目?
最擅長明哲保身,最擅長躲避麻煩災禍的李勣!
「陛下,任相和兵部侍郎吳奎親自出手,趕走了五名官吏,罪名是誹謗重臣!」
武媚看著皇帝,欣慰的道:「板蕩識忠臣,陛下,這個天下不乏忠心之人!」
「陛下,崔氏有人尋了盧國公,不知說了什麼,盧國公破口大罵……」
沈丘沉聲道:「崔氏之人是去給盧國公施壓……」
「程卿……朕知曉了。」
李治跪坐在那裡,眉間全是平靜。
「吏部郎中崔建揚言士族也該奮起,而不該打壓黎庶……」
「滕王趕走了十餘商人。」
沈丘解釋道:「原先走私生意中有些商人背後就是那些家族。」
「滕王歷來膽小,沒想到此時倒是敢出頭。」
李元嬰在宮中時就是個縮頭烏龜,誰都不敢招惹。等去了封地後更是招惹是非,一心想讓長安城中的太宗皇帝放心。
可此刻他卻站了出來。
李治微微一笑。
滕王加分了!
「陛下。」
這次來的官員面色凝重,「許相方才與人爭執賈郡公奏疏之事,突然動手打傷一人。」
李治能想到許敬宗口角生沫的模樣。
「陛下,有御史楊德利的奏疏。」
「楊德利!?」
李治微微皺眉。
楊德利的奏疏沒有什麼文采……
「……那些人在擔心什麼?臣以為他們把天下看做是一個獵場,天下人都是他們的獵物……」
這話誅心!
「他們最喜獵物愚昧無知,只管為他們提供血食。千百年來,他們把學識當做是一家一姓榮華富貴的倚仗,恨不能讓天下人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他們在害怕什麼?臣以為他們在害怕天下人一旦讀書,就能知曉他們的本來面目……不過是一群普通人罷了!」
「臣只有一個疑惑:百姓為何不能讀書!?」
這份奏疏很短,但最後一句話卻連王忠良都動容了。
「百姓為何不能讀書……」
為何?
皇城裡,楊德利衝著一群官員罵道:「賤狗奴,有本事便過來,耶耶今日打的你耶耶都不認識。」
對面的官員只是冷笑,其中一人說道:「賈平安的建言不過是想用朝中的錢糧為他謀名聲罷了,他想讓天下人感激他,這是想做什麼?」
楊德利質問道:「你扯這些有何用?你只需回答我,百姓為何不能讀書?」
他逼近一步,目光炯炯的喝問道:「為何?別用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我,就回答為何不能?」
那官員冷笑道:「我何時說百姓不能讀書?」
「那你等今日為何齊齊彈劾平安?」
「那是他……」
「他什麼?作惡多端?還是說他便是大唐的禍害?」
楊德利怒不可遏,「平安為國征戰不惜性命,不管是西域還是吐蕃,乃至於平定遼東,都有他的功績,你等有何功績?」
「我等……」
一個官員想反駁,被人踩了一下腳。
「你等什麼?」
可楊德利何等人?當即乘勝追擊,「你等憑什麼彈劾平安?憑什麼不許百姓讀書?耶耶今日就要把這話傳的到處都是,讓天下百姓來評評理!」
「你敢?」
那些官員只是冷笑。
百姓算個屁!
在世家門閥的眼中,在權貴豪強的眼中,百姓只是工具人,提供賦稅,提供勞役,提供軍隊的工具人。
「耶耶如何不敢?」
可此刻的長安城中就有不少人在傳話。
「士族和權貴豪強不許百姓讀書。」
「為啥?」
「百姓讀書,那就是和他們搶飯碗。」
「那……他們不是君子嗎?」
「他們就是蒙著一層叫做君子的皮的人,貪婪成性。」
這些話漸漸在長安城中蔓延……
東西市更是重災區。
徐小魚悄然回到了家中。
王老二已經回來了。
「如何?」
徐小魚得意的道:「那些商人都義憤填膺,等他們去往各地,定然會把這些話傳到天下。」
王老二笑道:「郎君做事從來都是一套一套的,這一下那些人的名聲臭不可聞。」
國子監。
士族三劍客正在盧順義的值房內說話。
「賈平安此舉不是心血來潮。」
盧順義面色鐵青,「國子監唯有算學不限出身,平民子弟也能進去就讀。他就在算學紮根,不動聲色的讓新學漸漸蔓延開來。如今朝中錢糧多了,他悍然提出此議,這便是蓄謀已久的陰謀,目的就是打壓我士族!」
王晟冷冷的道:「當初老夫說過算學就是個禍害,當齊心協力剪除了,可那些老朽都說小小算學如何能成氣候,如今真成了氣候,他們能做什麼?」
李敬都沉聲道:「賈平安珍而重之的為此事上了奏疏,這便是不留餘地……奏疏在,他就能隨時提起此事。要緊的是卡住錢糧。」
「對,他就算是身家不菲,可也難支撐。」
「可你們別忘了皇帝!」
盧順義抬眸看著窗外,冷笑道:「皇帝當初剛登基時,人人都說他柔弱,可他柔弱了許久,突然翻臉就滅了長孫無忌等人。他忌憚什麼?就是忌憚我等士族……百姓若是能讀書,無需多,只需多五萬讀書人,我等的日子就要難過了。你們說說,皇帝會如何?」
「他會贊同此事,但卻也要擔憂我等的態度。」
「此事……賈平安該死!」
李敬都眯眼,眼中閃過寒芒,「為何要讀書?只因我等的家族、我等的子孫的榮華富貴盡在其中,他想打破我等的富貴,不死何為?」
「賈平安何在?」盧順義喝了一口茶水,猛地把剩下的殘茶潑灑了出去。
「說是和一群貴婦人出城踏春。」
……
說是踏春,可如今已是初夏。
一群貴婦人聚攏在一起,雲鬢高聳,脂粉飄香,五顏六色的衣裳也擋不住那豐腴的身材。嬌聲漫語中,或是嬌嗔,或是潑辣,或是冷若冰霜。
「他們來了。」
有人看到了賈平安等人。
「高陽公主,新城公主……咦!還有賈平安!孩子也來了。」
「賈平安為何來了?」
「咱們這也有男人,他為何不能來?」
「孫振未婚。」
「成親後的男人不是更有趣嗎?」
「咯咯咯!」
笑聲中,俊美的孫振衝著近前的賈平安等人拱手,「見過二位公主,見過賈郡公。」
他看著李朔……這位也是郡公。
「見過李郡公。」
隨即大隊出發。
李朔對野外頗多興趣,一會兒問問這個,一會兒問問那個,賈平安也耐心一一解答。
「見過公主。」
孫振靠攏了下,衝著新城獻媚。
新城有一句沒一句的應答著,漸漸不耐,就給高陽使眼色。
「自己玩去!」高陽的解決之道簡單粗暴。
孫振愕然。
高陽柳眉倒豎,右手的小馬鞭垂落。
再不走抽死你!
孫振狼狽而遁。
「就像是一條狗!」
高陽輕蔑的道:「那股子想攀附的味道離著老遠就能嗅到,看似俊美,可卻毫無男兒氣。」
她看了一眼側面的賈平安,覺得自己果然是有眼光,尋了這麼一個硬漢。
「我何時才能如你這般果斷就好了。」
新城頗為羨慕高陽想做就做的性子,「我也想不高興就趕人,可話未出口就覺著不妥。」
「沒什麼不妥。」
賈平安策馬過來,「你活著並未礙著誰,自己活得自在就好,別人和你有何關聯?不高興就離去,覺著合不來就疏離,無需勉強自己。」
「不高興就遠離?」
「對。」
「這……」
「這不符合你做人的標準。」賈平安覺得這妹紙就是個悲劇,「做人從未有標準,在不妨礙別人、不禍害這個世間的基礎上,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就那麼簡單。想做就做,別等不能做了再去後悔。」
「人就活一次,當然你可以用還有來世安慰自己,但真的就只有一世,不好好的活這一世,那就浪費了。」
新城愣住了。
沒有輪迴轉生嗎?
高陽也頗為驚訝,「不是有輪迴嗎?」
「興許有吧,但誰見過?」
每當王朝沒落時,官方總是喜歡和方外聯手,告訴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百姓:你們如今的煎熬只是一時,堅持下去,你們就會在來世獲得福報。
於是百姓把痛苦壓了下去,在苦難中艱難的掙扎著,就眼巴巴的期待著來世。
可來世誰看到了?
道家卻不同,道家是修當世……是兄弟就跟著我飛升。
咱不玩虛的,直接破開虛空做神仙去。
這便是兩個流派。
「可若是只有一世,那……」
那太可怕了!
新城的面色微白,小白花在隨風搖擺。
「那你就當還有來世好了。」
賈平安笑道:「信仰某些神靈或是宗教,就是要讓自己的靈魂皈依……一切都是為了安然。」
紅塵俗世席捲你的大腦,各種欲望混雜讓你不得安寧,痛苦不堪……於是你需要去尋找破解之道。
晚些尋到了個好地方,隨行的馬車把案幾等物放下,酒菜擺好,趴體開始了。
賈平安坐下後說道:「你們自己玩自己的,我就在此。」
一群貴婦舉杯暢飲,說著八卦,這便是她們最為痛快的時候。
孫振就像是一隻小蜜蜂,不斷在其中飛來飛去。
包東悄然過來。
「英國公上了奏疏,建言推行新學,興辦學堂。」
賈平安點頭。
沒想到李勣大把年紀了,竟然還浪了一把。
「兵部任相和吳侍郎聯手驅逐了五名官吏。」
賈平安頷首。
消息源源不斷的被送來。
「吾道不孤!」
賈平安從未想到竟然會有那麼多人站在了那些人的對立面。
這是一個鼓舞人心的發現。
新城聽了一耳朵,不禁詫異的道:「小賈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捅了一竹竿。」
賈平安笑的很是愜意。
那些既得利益者們瀟灑了數百年,被他一竹竿捅到了菊花,可以想像得到他們如今的暴跳如雷和怒不可遏。
有人會想弄死我!
他看到兩個貴婦正在拿孫振取笑,突然覺得這一切格外的陌生。
這不是我的世界。
但高陽在幹啥……
我去!
這個瘋婆娘,竟然和人準備賽馬。
「駕!」
三騎沖了出去。
高陽一身紅裝分外的醒目,另外兩個貴婦一人穿綠,一人穿紫。
三騎疾馳,晚些掉頭回來,高陽看著領先了一個多身位。
「駕!」
高陽得意洋洋的衝著賈平安揮舞小皮鞭。
賈平安笑著招手,新城艷羨的看著高陽。
「喜歡嗎?」賈平安突然問道。
新城點頭又搖頭。
「想做就去做了。」
賈平安看著她,「你才二十多歲,怎地活成了一個老嫗般的死氣沉沉,有意思?去吧,試試。」
新城眼中多了躍躍欲試,「小賈,來比試一番騎術?」
「挑戰我?」
賈平安樂了,「我的馬術來自於戰陣廝殺,你……」
你這等馬術就是渣渣啊!
新城挑眉,「試試才知曉。」
「也好。」
高陽過來了,賈平安笑道:「你看著大郎,我和新城比試一番。」
高陽看看新城,認真的道:「就是要這麼活。」
新城心中溫暖,「好。」
二人上馬,那些貴婦都在起鬨,甚至有人開盤。
「誰贏?」
「當然是賈郡公。」
「那就下注吧。」
「新城公主柔弱,今日算是豁出去了。」
新城是有些豁出去了,雙手緊握韁繩看了賈平安一眼。
「雖然必輸無疑,但你能見識我的騎術也算是幸運。」
賈平安很是臭屁。
新城皺皺眉,「我的騎術並不差。」
「呵呵!」
高陽猛地揮手,新城眼疾手快,第一個沖了出去。
一開始賈平安就落後了些。
但很快他就追了上去,兩騎你追我趕,分外的激烈。
阿寶跑發了性子,長嘶一聲後就開始加速了。
賈平安覺得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所以當看到身側漸漸冒上來的新城時,難免心中一驚。
這娘們!
新城渾然忘卻了一切,眼前只有道路,心中只有策馬疾馳這個念頭。
風從身邊呼嘯而過,馬蹄聲如雷。
「掉頭!」
前方一棵大樹,這裡就是折返點。
新城太過忘我,竟然沖了過去。
「哈哈哈哈!」
等新城醒悟過來,策馬回頭時,賈平安已經跑出了好遠。
新城一咬銀牙,「我還能追上你!」
兩騎一前一後的遠去。
漸漸的,新城又追了上來。
「哎!」賈平安故意放慢了速度,問道:「你怎地就丟不開小白花的性子呢?」
新城楞了一下,也減速了,「我也不知。」
「骨子裡這般豪爽,卻緊緊的收著,不敢放出來。」賈平安覺得這樣的人生苦的一批,「為何不灑脫些?」
「為何要灑脫?」
新城的臉比高陽小不少,五官精緻秀氣,而且特別的白嫩。
「人活著不灑脫,那就是白活了。」
賈平安看著她,「你這是習慣了如此……長久之後,你就會覺著這樣才是活著,才能踏實,可這是錯誤的想法……妹紙,多笑笑。」
新城不禁笑了起來。
「看看,就像是一朵綻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