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你這是要變成聖人的節奏嗎
「……統計覆蓋了國計民生各個方面,因目前人才匱乏,以及朝中並不重視這一項事務,某給這門學問總結了三句話……」
就像是武功秘籍的總綱一樣,這三句話定然是提綱建領,統領這門學問的精華。
學生們提筆凝神。
外面的幾個助教抓耳撓腮,就怕自己記不住。
「收集數據,統計數據,分析數據。」
很簡單的三句話,但對於此刻的大唐人而言幾乎是振聾發聵般的感覺。
呯!
門被推開了,賈平安皺眉,準備呵斥。
「武陽伯。」韓瑋當先進來,目光炯炯的道:「這等學問可是我算學獨有?」
這人也貪婪,竟然想著把這門學問留在算學。
「國子監諸學太過分了,幾乎隔絕了算學,這等學問就不該教給他們。」
一個助教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一個團體在外界的打壓下要麼分崩離析,要麼會抱成團,排斥外界。
賈平安說道:「這門學問大概是算學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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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算學的學生學了有意義,別的沒工夫去深究。
可韓瑋等人卻以為他是站在了算學這一邊,不禁歡喜不已。
「先生,學生請教……」
學生們熱情的圍住了賈平安,可他還得去籌劃清明渠的事兒,真心急啊!
「某還有事。」
「先生……」
一群人簇擁著賈平安出了算學,外面有人見了,就去尋肖博。
「祭酒,武陽伯不知在算學教授了什麼,引得師生激動萬分。」
這個……
肖博有些心痒痒的,但他是祭酒,面子還得要。
司業的面子可以丟一丟吧?
他乾咳一聲,陳寶卻沒反應。
陳寶也心癢難耐,但作為司業,他必須要板著臉,要注意人設,所以自然是不可能去的。
「那個陳司業?」肖博終於忍不住了,「老夫擔心算學有些不妥之處,你去看看。」
老東西,這是曲線救國啊!
但這個主意極好。
陳寶去了算學,打聽到了消息。
「賈平安教授了什麼統計學,說是國計民生無所不及,堪稱是經世之學。」
肖博雖然大把年紀了,但活到老,學到老,他一聽就動心了。
「經世之學啊!」這等學問就像是絕世秘籍,讓讀書人無不心動。
老夫心動了。
他看看陳寶,分明也心動了。
「武陽伯何在?」
「說是去琢磨清明渠。」
「老夫……陳司業,老夫有些事,出去一趟。」
陳寶剛想告假的,可沒想到肖博不要臉的先開口了。
他低聲道:「祭酒。」
他說話時聲音低沉,神色詭異,讓肖博下意識的聯想到了幹壞事。
「一起去吧。」
肖博指指他,二人大笑起來。
……
賈平安一路視察了清明渠的淤塞段,李元嬰一路跟著,不斷畫草圖。
「各處要有不同,別弄的都一個模樣。」
李元嬰點頭,自信的道:「簡單,明日交給你。」
賈平安看看那些臨渠而建的豪宅,笑的很是淳樸。
「武陽伯!」
肖博和陳寶來了。
「二位可是有事?」
賈平安專攻算學,肖博和陳寶懾於國子監大儒們的態度,一直不敢和他照面。
「呵呵!」肖博目視陳寶。
黑鍋老夫背,送死你去!
陳寶想到兒子就是賈平安的學生,倒也沒什麼難為情的情緒,「敢問武陽伯,那所謂的統計學,果真是經世之學?」
賈平安聞言不禁樂了。
合著這二人是被那句經世之學引來的。
「這是實用之學。」賈平安的神色很平靜。
之乎者也,文章詩賦是讀書人的必修課,而能力的展示就在策問上。
但策問就是個大而化之的項目,就像是後世有人在論壇上拋出一個話題,引得眾人紛紛給出答案,主持人從中挑選最好的那批人成為吃皇糧的官吏。
這是形而上的一部人,他們學的是儒家典籍,能力當然有,但論實用性就沒法說了。
所謂紙上談兵莫過於此,而一旦進入實操就原形畢露。
最關鍵的是,在中下層需要務實。要想取得成就,要想推陳出新,就要求中下層官吏擁有實用之學。
所以出現一個跡象,一個人從小讀書,學的是詩賦文章,等做了官後,他必須去從頭學習怎麼做事。在工作中遇到專業的問題,他也必須從頭學起。
也就是說,資格選拔的時候壓根不看你的專業能力(也有,比如說書寫公文等等),但最根本的能力卻匱乏。
經世之學就像是個金光四射的招牌,讓算學師生激動,連肖博都被驚動了。
「就是要實用之學啊!」肖博歡喜的道:「國子監中教授大中小三經,可官員要的是實用之學。但實用之學在何處?老夫卻看不到。武陽伯,可否說說。」
這個時代儒學依舊籠罩大唐,但卻沒有後世宋明的那等威勢,更沒有被稱為儒家,近乎於宗教般的地位。
賈平安覺得自己正在腐蝕著國子監,「所謂統計,三句話,收集數據,統計數據,分析數據。」
「數據是何物?」
「數據……譬如說國子監如今有多少學生,十五歲到二十歲的有多少,二十歲到而二十五歲的有多少。」
就這?
肖博覺得無趣。
「其間來自於長安的有多少,來自於洛陽的有多少。」
就這?
陳寶覺得有些意思了,但卻不夠經世之學的名號。
「其間五品以上的子弟有多少,五品以下的子弟有多少。勛戚子弟有多少,新晉權貴子弟有多少。世家門閥子弟有多少,其中關隴的多少,其它世家門閥的有多少……」
「這些叫做屬性,每一種屬性學生的成績優劣,幾成優,幾成劣……」
肖博面色微變。
「這是一個大網,利用這些學生,就能弄清楚權貴、世家門閥的根基。」
什麼是根基?
子弟的教育!
這是公認的。
陳寶仔細一琢磨,拱手道:「這門學問莫不是把萬物都細細割開了,隨後一一琢磨?」
這個解釋偏了,但也算是靠邊。
賈平安微微點頭。
陳寶興奮了,「這等學問於國大有裨益啊!若是大唐各處都用這等法子統計了,會如何?」
肖博拱手,正色道:「武陽伯,這門學問卻太過驚人,算學那邊你暫且別教,等老夫請示陛下。」
他和陳寶急匆匆的走了。
李元嬰在邊上聽了一耳朵,「為何沒教給我們?」
「欠你們的?」賈平安隨後懟了一句,「趕緊把畫給畫出來,否則回頭戒尺伺候。」
肖博和陳寶急匆匆往宮中去。
「祭酒,這門新學怕是不得了。」陳寶想到兒子在跟著賈平安學習,心中不禁美滋滋的,「那些人說什麼刀下亡魂,可老夫看來這不是什麼遊魂,而是百家學說經過多年的琢磨,不斷進取的結果!」
肖博神色堅毅,「儒學發展至今,依舊混亂不堪,今日誰注釋一番典籍,明日誰駁斥一番,這便是做學問……可看看新學,一個統計就讓老夫頭皮發麻,陳司業,賈平安的肚子裡究竟還有沒有別的學問?」
他看著陳寶,「莫要撒謊,否則老夫以後致仕了,就建言弄一個你的對頭來接任祭酒。」
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陳寶低聲道:「有。他教授犬子他們的學問更多。」
甘妮娘!
肖博罵道:「那些賤人,非得要把賈平安惹惱了才好。什麼刀下亡魂?自家學問紮實你怕什麼?用學問去比較,去駁斥他就是了。只知道叫喊什麼百家餘孽,卻不敢去質疑……老夫的國子監啊!若是能把這等學問傳授進去該多好?」
陳寶突然說道:「祭酒,你說那新學……若是賈平安獨自開了學堂教授會如何?」
肖博倒吸一口涼氣,「那……那國子監不少人怕是會跑。」
這年頭的權貴可不是什麼儒家的狂信徒,但凡知曉有實用之學,而且很厲害,什麼國子監,不好意思,我兒子是門蔭入仕,不需要參加科舉,當然要去學經世之學。至於儒學……在家學就好了。
對於權貴而言,長輩親人教授儒學就是個傳承,就像是家學一般。
而進一步研究儒學,對於他們的子弟而言並無多大的用處。
為何那些門閥世家傳承多年依舊屹立不倒,依舊昌盛?
就是因為他們的手中握有實用之學,以至於他們的子弟出來為官,先天就比別人高一等,辦事能力完全碾壓。
二人隨即求見皇帝。
「陛下!」
肖博說道:「賈平安今日在算學教授了一門新學問,叫做統計。這一門學問於國計民生大有裨益,臣以為,當在國子監教授,不分算學和諸學。另外,臣請陛下……」
肖博抬頭,突然就崩潰了,淚如雨下,「陛下,國子監內壁壘森嚴,有人想學新學,有人想學儒學,紛紛擾擾,各自為政。臣在國子監只能勉力維持,陛下……臣無能。」
李治動容,走下來安慰道:「肖卿辛苦了。」
肖博抬頭,兩眼通紅的說道:「陛下,臣就一個請求。」
「你且說來。」
肖博說道:「臣請陛下,讓賈平安到國子監任職。」
陳寶:「……」
國子監還有何職位能安排賈平安?
難道把老夫弄走?
好你個狼子野心的肖博!
李治含笑道:「國子監卻沒有了職位。」
肖博的眼中有狡黠之色閃過,「陛下,監丞陳靜然病重。」
李治皺眉,「朕再想想。」
「陛下!」肖博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
李治年輕,隨手就拽住了他,但卻拖不動。
「陛下,若是不如此,五年、十年後,國子監和算學將會涇渭分明,一邊學儒學,一邊學實用之學,兩邊的學生孰優孰劣?臣不敢言,但臣擔憂的便是涇渭分明。」
肖博起身告退。
李治站在那裡,突然笑了笑。
「肖博是想說,以後算學的學生為官,怕是比國子監的厲害,到了那時,國子監人人都想去學新學,反而成了顯學……此刻不未雨綢繆,以後會頭疼欲裂。」
王忠良一聽覺得很有道理,「陛下英明。」
這個捧哏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讓李治覺得不爽快。
「他想把賈平安弄到國子監去,不外乎就是想把新學變成儒學掌控的學說,只能依附在儒學的身後,成為附庸。」
一旦賈平安進了國子監,肖博就能用官場的規則來壓制賈平安,讓他選擇性的把新學的內容傳授給國子監諸學。
這樣的新學就是儒學的附庸。
「可朕卻希望能看到爭執,能看到涇渭分明。」
帝王分而治之,一拉一打,這才是帝王心術。
讓儒學一統,憑什麼?
晚些在宮中,他問了武媚的身體,然後難得的提及了此事。
「陛下,賈平安還年輕,那些人老奸巨猾,若是陛下不管他,頃刻間就會被那些人給撕碎了。」
李治看著她,見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禁失笑道:「確是如此,所以朕罰他去解決了清明渠的淤塞,就是讓他出錢……如此那些人也算是解了氣。」
武媚笑道:「陛下英明。只是那些人的氣性大,回過頭還得要為難陛下。臣妾想到了當年在家時。」
她目露回憶之色,「那時候臣妾家中養了好幾條狗,剛開始家人覺得有趣,就寵溺了些,後來那些狗便得寸進尺,整日蹦跳撕咬,把家中的擺設撕咬的破爛不堪……」
李治一聽就笑了,這等民間的事兒他覺得頗為有趣,「後來如何?打殺了?」
武媚抬頭,「後來臣妾就拿著棍子,把鬧得最凶的那條狗痛責了一頓。」
「好手段!殺雞儆猴。」李治補給點頭讚許。
「第二日那狗又撕咬。」
李治笑容僵硬。
你就不能讓朕英明一番?
「臣妾依舊責打,越發的重了,第三日那狗看到臣妾竟然畏懼……臣妾指著家裡的擺設,那狗就走來,趴在臣妾的身前……至此,家中的狗再也不敢如此了。」
李治若有所思。
那些臣子可不就是這樣嗎?
今日跋扈,明日嘚瑟。
他暗示過無用。
看來還是要下狠手才行。
他看了武媚一眼,「你倒是知道許多道理,以後可和朕多說說。」
武媚惶然,「這是干政呢!」
李治笑道:「這也是干政,那王忠良日日都在干政。」
「陛下,奴婢不敢。」
王忠良嚇得魂不附體。
武媚捂嘴笑道:「若是如此,臣妾以後就多說些。」
李治準備回去,臨走前說道:「那新學中實用的不少……」
武媚只是相送,沒說話。
李治走出大殿,看似隨意的說道:「你如今有孕,心中多半思念親人,你在感業寺時和賈平安以姐弟相稱,如此,可令他來說說話。」
武媚低聲道:「怕是不妥吧。」
李治回身,「你懷了朕的孩子,這便是朕的酬勞。」
這話說的就像是夫妻間的調笑,武媚以袖遮臉應了。
等皇帝一走,張天下過來說道:「昭儀,陛下這般寵愛,以後未必不能一窺淑妃之位。」
武媚不置可否的搖搖頭,「晚些時候你帶人護著我去前面,可疑的一律留在這裡。」
「是。」
武媚的嘴角微微翹起,卻是譏誚之色。
皇帝說什麼讓賈平安來陪她說說話,實則目的是讓她去探底,看看新學的根底。
帝王就沒有單純的!
晚些有人來報,「武昭儀,那武陽伯在前面候命。」
武媚嘴角的掛起了笑意,「這便去。」
一路到了前面,會面的偏殿外竟然站著王忠良。
這是皇帝的保全之意:有王忠良在,誰敢嚼舌根就收拾。
武媚眉間淡漠,微微福身。
「奴婢不敢。」王忠良側身,表示不敢受武媚的禮。
武媚微微一笑,提著裙擺拾級而上。
張天下趕緊攙扶住了她,武媚搖頭,「無需如此。」
她的身體真的很強健,哪怕是懷孕數月了,依舊步伐矯健。
殿內,賈平安正在仰頭看著頂部構造。
武媚就站在門外看著他,其他人想出聲被她舉手制止了。
「這大木得長多少年?用水泥它不香嗎?」
武媚莞爾,然後搖搖頭,張天下乾咳一聲。
賈平安回身,見到武媚先是一喜,然後拱手,「見過武昭儀。」
武媚進去,雙方坐下說話。
許久不見,阿姐看著臉又豐腴了些,賈平安看了一眼,邊上有內侍喝道:「窺看貴人,大膽!」
賈平安還沒說話,武媚皺眉指著外面:「滾!」
那內侍愕然,武媚淡淡的道:「丟出去!」
張天下出手,內侍真被丟了出去。
武媚目光一直在賈平安的身上,見他愕然,就笑道:「你這陣子倒是鬧騰,新學引來了好大的爭議,那些大儒怕是想把你撕碎了,你還有心思去琢磨大木。」
二人分開許久了,再度見面,竟然沒有陌生感。
「你也不小了。」武媚一開口就是親事,「可喜歡哪家的小娘子?若是不行,我便遣人去幫你問問。」
賈平安一聽這個就頭痛,「某還年輕,還想玩耍幾年。」
武媚指著他,氣不打一處來,「別人都做爹了你還想玩,什麼時候不能玩?娶妻和玩耍又不耽誤。」
一番爭執後,賈平安答應回頭就去琢磨。
「對了,你那個新學有多少學問?」
武媚問的很坦然。
邊上至少有兩個宮女、一個內侍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王忠良看著賈平安,心想他定然會含糊以對。按照皇帝的揣測,這等事兒含糊以對最好,讓別人摸不清賈平安的底細。
賈平安回答的也很坦然,「阿姐,很多很多。」
「經世之學有多少?」
「很多很多。」
王忠良:「……」
武媚捂額。
阿弟,你這是要變成聖人的節奏嗎?
……
月票推薦票,啥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