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強渡鴨綠水
軍士楞了一下。
邊上的將領重複了李勣的問話,「英國公問你等為何這般士氣高漲。」
所有人都在看著軍士,他有些緊張。
軍士鼻子癢的厲害,卻不敢撓,他期期艾艾的道:「武陽公說……說此刻不操練,回頭沙場戰死,娘子會改嫁,孩子會改姓。別人睡你的娘子,打你的孩子……」
這話……
高侃神色古怪。
連李勣都破功了,不知該笑還是該怒。
但這話卻格外的給力。
見大伙兒愣住了,軍士飛快的抓撓了一下鼻子,只覺得舒坦之極,「武陽公還說,沙場一刀,操練十年。」
李勣擺擺手,軍士瘋狂的去追趕隊列。
高侃幽幽的道:「這話……粗俗,卻妙不可言。」
李勣點頭,「沙場一刀,操練十年。」
他回身看著眾將,「把武陽公的這番話傳下去,告訴眾將士,操練起來。」
眾將上馬各自回去,晚些就傳來了他們的嘶吼聲。
「此刻偷懶,上了沙場便會刀法生疏,馬槊彆扭。此刻鬆懈,上了沙場就會送命。你等的娘子會改嫁,孩子會改姓。別人會睡你的娘子,打你的孩子……操練起來!」
整個營地沸騰了。
將士們士氣高漲,呼喊聲震天響。
李勣和高侃看著這個場景頗為欣慰。
「這是武陽公第一次獨領一路吧。」高侃微笑道:「老夫開始還擔心他會無措,可如今看來,年輕人卻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還有兩關。」李勣淡淡的道:「戰前謀劃,戰時隨機應變的指揮,這兩關過不去,他依舊還是只雛鳥,上不得大場面。」
高侃點頭。
操練了幾日,李勣帶著眾將去查看地形。
初春的鴨綠水依舊冷颼颼的,不過好消息是水位不算高。
「此處不能徒步過去,這兩年邪性,這鴨綠水結冰也頗薄,人畜上去踩踏便會墜水。」
大伙兒剛開始都想著能否步行通過,若是可以,那就輕省了。當地的嚮導把這個念想給他們斷了。
「都想想。」李勣準備集思廣益,尋一個妥當的渡河法子。
「這條河有些寬,怕是只能用船渡。」
「嗯!只能如此。」
「當年先帝征伐高麗時,在鴨綠水受阻,等到了九月河水結冰,這才長驅直入,斬首無數……」
在這個時代,這等大江大河便是天塹。當年東吳便是依靠長江天險才能安枕無憂。
李勣沉吟著。
嚮導苦笑,「這兩年暖和了些,結冰不夠厚呢!」
有人撿起石頭往冰面砸。
噗!
石頭砸破了冰面,隨即落水。
「過不去了。」
李勣沉聲道:「調集船隻來。」
高侃眯眼看著對面,「用船渡河……高麗人能各個擊破,傷亡必然慘重。」
一艘艘的船靠岸,高麗人站在岸邊,以逸待勞的用弓箭射殺唐軍。唐軍下船時就是地獄時刻……高麗結陣用長槍捅刺,下來一個弄死一個……
李勣神色平靜,「征戰哪有不死人的?」
眾人不禁有些鬱郁。
「是了,只能如此!」
「到時候下官請命突擊!」
賈平安麾下左虞侯軍領軍將領王勝虎請戰。
「下官請命!」
「下官請命!」
率先突擊的將會傷亡慘重,這一點沒有疑問,但眾將依舊主動請纓。
李勣見賈平安若有所思,就問道:「武陽公可是有話說?」
賈平安走到岸邊,回身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這哪來的法子?武陽公難道還能變座橋出來?」
有人笑道。
「對。」賈平安認真的道:「我就是要變座橋出來。」
小賈有些積極過頭了,但年輕人第一次獨領一路大軍,興奮激動難免。李勣淡淡的道:「有話就說,對錯倒是其次。」
這話里話外的都是愛護之意,眾將心中都有些泛酸。
英國公在護犢子。
賈平安說道:「調集一批高低大小差不多的船隻,船隻上鋪設木板,船與船之間用鐵鏈連接,夜裡動手……凌晨,一座橋便有了。」
高侃一怔,「這是……妙啊!以船為橋墩,木板為橋面,用鐵鏈連接,將士們在上面奔跑如履平地……」
嘖嘖!
這個年輕人,這手段計謀……
高侃不禁想起了當年和賈平安的第一次見面,那時的賈平安看著更像是一個紈絝。可轉眼間,這個紈絝就成了一路大軍的統帥。
李勣閉眼。
再睜開眼睛時,眼中多了喜色,「半夜動手,敵軍無法查看,等舟橋搭好時,大軍隨即渡河。」
李勣看著賈平安,良久頷首,「好!」
老李為何這般吝嗇,只說了一個好字?
隨即便雷厲風行的操辦了起來。
賈平安被李勣丟在前方,一手主持此事。
高侃問他,「英國公,你把事情都交給了小賈,不怕他累壞了?不怕他辦砸了?」
李勣淡淡的道:「年輕人多累累不是壞事,至於辦砸了……此刻離動手還有些時候,辦砸了再來就是。老夫在,便能為他兜底……」
室內光線昏暗,但依舊能看到李勣那白了大半的頭髮。
他輕輕摸了一下白髮,自嘲道:「老夫老了。人說老了便會惶然不安,可老夫卻未曾懼怕死亡。老夫偶爾也捫心自問,這般年紀了還有什麼不舍?」
李勣嘆道,「老夫此生波瀾壯闊,夠了,夠了!可老夫卻擔憂後繼無人。」。他看著高侃問道:「你覺著老夫之後,誰能為帥?」
高侃皺眉,「薛仁貴不成,勇猛有餘,統御全局的本事差了不少,和同僚之間也有些生硬。一旦統領一方,就怕生出各種事來。」
這話宛如親眼所見……多年後,薛仁貴領軍出征,和副帥郭待封不和,更是輕敵得意,結果慘敗。那一戰大唐府兵的精銳死傷慘重,從此大唐由進攻轉為固守,只是全力對付吐蕃。
這一戰堪稱是國運的轉折點,所以薛仁貴被削職為民,若非李治想到他以往的功勞,怕是會賞他一刀。
「那還有誰?」李勣早就想過了這個問題,淡淡的道:「其餘人等皆不成。老夫與陛下商議過此事……」
高侃訝然,「陛下竟然也在未雨綢繆?」
「你等小看了陛下。」李勣微笑,「陛下雖說並未經歷戰陣,卻深諳治軍先治將的道理。一旦決定了要四面出擊,決定勝敗的便是將領。而帥才便是最要緊之事。」
他端起水杯輕啜一口,緩緩道:「老夫與陛下把那些將領列出來,一一琢磨。」,他搖搖頭,「皆不完美,各有缺陷。」
高侃抬頭,目光炯炯的道:「此次出征,本是蘇公獨領一路,可臨出征前他卻告病……陛下順水推舟換上了武陽公,這是刻意而為。」
聰明!
李勣點頭,「若是早早就定下了小賈為大總管,反對的人會多不勝數,什麼太過年輕,這等話將會淹沒了陛下,所以才在臨出發前來了這麼一下。陛下暗示了梁建方……」
高侃心中一驚,失態了,「這……陛下難道是要栽培武陽公?」
李勣淡淡的道,「你以為呢?」
小賈竟然得了皇帝的看重,再過些年,怕是就會成為主持攻伐一方的統帥,嘶!
高侃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李勣緩緩道:「老夫知曉了陛下的決斷後,很是歡喜。」
春風輕輕吹動了他的白髮,卻吹不動那歡喜的眼神。
……
船隻陸續被弄來,賈平安令人逐一檢查。
「不好的船一律不要。」
賈平安坐鎮河邊,對岸不時出現些高麗騎兵。
他們在窺探著,隨即遠去。
戰馬疾馳著,騎兵絲毫不愛惜馬力。當到了姑城時,戰馬已經渾身汗濕,腿都軟了,不住的在屈膝。
呯!
戰馬倒在地上,騎兵順勢沖了出去。
他一路衝進了官衙,到了值房外時止步,調整呼吸,「太大使者,有了唐軍的消息。」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進來。」
騎兵進去行禮。
值房內左右站著十餘文武官員,中間坐著一個身材欣長的將領,三縷鬍鬚垂下,濃眉微微一振,威嚴乍現。
這便是大將溫沙門,乃是泉蓋蘇文的心腹,此次奉命來主持戰事。
「唐軍正在對岸打造戰船,數目不少。」
溫沙門點頭,對眾人說道:「這是想用舟船強渡鴨綠水。如此我軍可從容應對,唐軍靠岸時,用弓箭射殺,他們的軍士要一一下船,這是殺敵的好機會,圍攏過去,逐一絞殺了……」
他目光轉動,沉聲道:「我想過李勣的各種應對,最好的法子便是用舟船渡河,他果然如此!」
「太大使者英明。」
主將能判斷對敵軍的動向,這便是勝利的第一步,能極大的鼓舞士氣。
一個文官說道:「太大使者,唐軍中悍將如雲,不可輕視。高侃乃是宿將,另一個賈平安更是讓大莫離支惱怒不已,先前的遼東之戰,這個賈平安廝殺犀利,讓我軍死傷慘重……不可輕視吶!」
「我不會輕敵。」
溫沙門淡淡的道:「開春了,天氣在漸漸轉暖,我斷定李勣在半月之內就會動手。」
他起身,「令!」
眾人欠身,束手而立。
值房裡的氣氛肅殺。
溫沙門的聲音不大,卻因為安靜,以至於很是清楚。
「各部開始集結,向鴨綠水一線靠攏。這第一戰,我將讓唐軍飲恨於此!」
眾人魚貫而出,身後,溫沙門站在那裡,眸色深沉。
船隻集結完畢。
李勣尋了當地的老農來問話。
「這幾日天氣會如何?」
老農哪裡能想到自己此生竟然能和大唐宰相說話,激動的直哆嗦。
「相公,這……這天氣……這天氣看著……怕是要晴呢!」
「多久會晴?」
李勣再問。
你把他當做是天氣預報了嗎?
賈平安在笑,被高侃瞪了一眼。
老農說道:「相公,這得出去看看。」
李勣點頭,於是一群大將就跟在老農的身後四處遊走。
老農看天色,然後閉眼。
「這是作甚?」
眾人不解。
等他睜開眼睛後,很是篤定的道:「相公,後日,後日定然晴天。」
賈平安納悶,「你閉眼作甚?」
難道是你的身體裡有個超級計算機,正在核算各種數據。
老農很是自信的道:「老夫這是在感受呢!這天氣會如何,風會告訴老夫,土會告訴老夫……嗅著味道老夫便知曉了。」
隨後就是準備。
「誰先過河!」
準備會議上,李勣拋出了這個問題。
這便是在激發士氣。
「英國公,老夫請命!」
高侃起身道。
他目光炯炯,「此戰老夫當仁不讓。」
高侃資歷老,賈平安這邊的將領都有些沮喪。
「呵呵!」
誰特娘的在呵呵?
高侃看去,卻是賈平安。
再好的關係,這等時候也沒用。
賈平安起身道:「英國公,舟橋將會是我部搭建,自然該我部先上。」
高侃冷笑道:「老夫經歷的戰陣多不勝數,麾下悍將如雲,老夫不上,你上?」
小子!
閃遠些,免得老夫殺人把血濺到你的身上。
高侃虎目圓瞪,氣勢懾人。
哎!
有人不禁嘆息了一聲。
高侃用資歷和經驗在碾壓賈平安。
賈平安卻從容的道:「高大總管乃是宿將,賈某歷來都是佩服的。只是這舟船渡河卻不是小事……」
「老夫有數。」高侃手癢了,想用第一戰來給麾下一個刺激。
可賈平安卻微笑道:「這陣子夜間一直在嘗試搭建舟橋,我部的將士輪番上橋熟悉,如今奔跑都沒有問題……高大總管,你部上去,可能如履平地?」
高侃的臉一下就青了。
這個小子,他竟然早就埋下了伏筆!
有人擔心高侃的脾氣發作,剛想勸,就見高侃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眾人不解,高侃和李勣相對一視,笑道:「好手段,老夫心服口服。」
大軍依舊不動。
第二日的半夜,賈平安起床出發,他守著河邊,令人開始行動。
一艘艘被布匹覆蓋的船停在岸邊,把布匹拉開,船上早已釘上了木板。
「上鐵鏈!」
賈平安在盯著對岸。
娘的,千萬別被發現啊!
粗大的鐵鏈從第一艘船開始穿起,一艘艘的船漸漸被連接在一起……
對岸傳來了馬蹄聲,賈平安揮手,所有人都俯身下去,一動不動。
有人在對岸巡查,黑夜中,他們看了看對岸,隨即順著往下游去了。
「繼續!」
船隻才將到中間,對岸再度來了斥候。
溫沙門很謹慎的密集派出了斥候,就是擔心被唐軍偷襲。
岸邊,李勣低聲道:「溫沙門是個好對手。」
高侃點頭,「用兵謹慎。」
船隻在向對岸延伸,越來越近……
船上,那些船工忙碌的把船划過去,隨後排在前方,把鐵鏈穿上……再劃一艘船過來……
肉眼已經能看到模糊的岸邊了。
賈平安眸色微冷,「上!」
一隊弓箭手上去了,他們彎著腰,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前行。
賈平安再揮手,一隊悍卒拿著長槍過去了。
他低聲道:「告訴英國公,我部發動了。」
「英國公,武陽公發動了!」
李勣看著東方。
此刻東方依舊在黑暗之中,但李勣憑著經驗知曉,這是拂曉來臨前的黑暗。
光明即將降臨這塊土地。
「準備!」
一隊隊軍士悄然往岸邊走去,後續……大軍已經整隊完畢,列陣於黑暗之中。
最後一艘船被弄到了前方,船工穿上鐵鏈……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
船工有些緊張,幾次都沒穿上。
「快!」
一個船工上前,接過了這個事兒。
他剛穿上了鐵鏈,薄霧中,一名高麗騎兵沖了出來……
天邊陡然冒出了一縷光……
借著這縷光,高麗騎兵發現河中竟然多了一座橋……
他眸子一縮,剛想大喊。
一支箭矢準確的鑽進了他的咽喉之中。
船上,一個弓箭手保持著放箭的姿勢,眸色冰冷。
呯!
騎兵落馬,戰馬長嘶一聲。
薄霧被撞開,數名披甲高麗騎兵沖了出來。
瞞不住了!
「放箭!」
箭矢飛舞。
「敵襲!」
喊聲中,船工們瘋狂衝上了岸邊,有人弄來了鐵釺。一個船工把串聯了整座舟橋的鐵鏈奮力拉了過來,隨即用鐵釺穿進去。兩人掌著鐵釺,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舉起大錘。
「嘿!」
他奮力一砸,鐵釺的三成被砸進了泥土中。
「敵襲!」
軍營動了起來,一隊隊騎兵沖了過來。步卒整隊小跑而來……
整個岸邊都動了。
「快!」
弓箭手已經衝上岸了,敵騎剛好出現。
「放箭!」
雙方齊齊放箭,高麗人衝著那個舉起大錘的大漢放箭。
馬上有軍士舉起盾牌擋住了大漢。
一個高麗人喊道:「他們用船搭建了浮橋……那個大漢在固定鐵鏈,弄死他!」
箭矢再度飛來。
大漢剛舉起大錘,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肋部。他的身體一震,雙目圓瞪……
「嘿!」
這一錘把整個鐵釺都砸進了土裡。
正在指揮防禦的鄧貫喊道:「好漢子,把他帶回去!」
兩個船工架起大漢就往回跑。
岸上,步卒列陣,高麗騎兵正在衝殺……
「放箭!」
箭矢飛舞,騎兵落馬……
高麗人蜂擁而至,一次衝擊就把唐軍單薄的陣列衝出了一個缺口。就在他們狂喜時,後續的唐軍源源不斷的涌了上來,再度組成防線。
對岸。
賈平安披甲站在舟橋邊,嘶吼道:「快速增援對岸!」
步卒小跑著衝上了舟橋。
騎兵在邊上不安的等候著,左廂將領王崇熱血沸騰,「大總管,下官請命率騎兵突擊。」
賈平安看著他,眼神兇狠,「舟船上全是步卒,你騎兵想去突誰?突你娘!」
此刻對岸情況不明,他必須要用步卒來構築防線,給大軍渡河贏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