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國家,民族
賈平安在大牢外面轉悠了一圈,裡面不出預料的來了個小吏。
「見過武陽侯。」
小吏笑的很是謙卑,但笑意不達眼底。
賈平安走過去,隨手扔了一塊東西。
小吏平視著他,用手感受了一下分量,笑容依舊。
不夠!
「低頭看看。」
小吏低頭,我去,金子?
「武陽侯放心,楊御史在獄中很是灑脫……」
呃!
灑脫何解?
表兄不可能作詩一首,以示自己對皇權的蔑視吧?
小吏乾笑道:「楊御史在咆哮。」
得!
說明沒啥事。
賈平安再扔。
小吏的矜持消散,腰也彎了許多,「武陽侯放心,回頭就給楊御史換了乾淨的鋪蓋,飯菜都弄上好的。」
賈平安走了,小吏回去,先前在後面看著他們的獄卒不解的道:「你不是說要淡淡的嗎?怎地前倨後恭?」
「他給的太多了。」
賈平安去了武家。
楊氏出身不低,弘農楊氏在前隋時堪稱是豪門。
但很遺憾,隨後便是父親死於軍中,接著守孝……等她守孝結束時,隋末來了,天下大亂。
在這等時候她的親事就難免被耽誤了,直至武士彠這個老鰥夫出現,楊氏這個豪門剩女終於找到了出路。
隨後她生了三個女兒,本想和武士彠攜手白頭,可架不住武士彠沒這個福分,早早就去了。
守寡的日子並不好過,武士彠前妻留下的兩個兒子不待見她和女兒,於是她帶著女兒輾轉……
若是普通人,她估摸著活不到今日。託了身上帶著的弘農楊氏的光環,武媚被選進宮,隨即武家就進入了漫長的蟄伏期。
但武媚二進宮後,武家就發達了。
她現在便是老封君,在家頤養天年。
但看著老大這個蠢貨,楊氏就覺得腦門痛。
「魏國夫人?」
楊氏看著窗外,神色平靜,「你知曉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武順喜氣盈腮,「女兒知曉。」
皇帝果然是有情有義,那我還擔心什麼呢?
武順看了一眼邊上的女兒,心中火熱。
她是寡婦,自然不好封為嬪妃,可女兒不是啊!
賀蘭敏月長得就像是一彎明月般的動人,若是能得了皇帝的寵愛,說不得以後還能……
她笑的就像是剛下蛋的老母雞。
「老夫人,武陽侯求見。」
「武陽侯?」楊氏點頭,「這個年輕人知禮。」
武順冷著臉,「母親,此人的表兄剛彈劾我……」
賈平安進來,就看到了一個冷漠的武順,以及神色平靜的楊氏。
「見過老夫人。」
賈平安笑吟吟的拱手。
「見過夫人。」
賈平安再拱手。
楊氏閉上眼睛,仿佛在打盹。
老年人瞌睡多啊!
可賈平安卻知曉這位老人還能活十多年,死後哀榮。
武順淡淡的道:「武陽侯所來何事?」
這個女人果然是惱火了。
賈平安說道:「為表兄之事……」
「回去吧。」
武順冷冷的道:「你想讓我主動尋了陛下為他求情?做夢!」
賈平安隨即告辭。
這人……莫不是瘋了?
說句話就告辭。
賈平安站在武家的外面散步,優哉游哉的。
「夫人,那武陽侯在外面轉悠呢!」
武順冷笑,「他這是羞刀難入鞘了吧,不必管。」
楊氏睜開眼睛,「你的事我不管,不過這個少年並非簡單……若是沒有手段,他也無法走到如今這一步。你……姐妹一起侍奉一個男人,不知媚娘可覺著憋屈……」
武順的臉漲紅,「阿娘,我又沒有搶奪媚娘的皇后之位,我也未曾受封嬪妃……」
楊氏淡淡的道:「你的主意大了,不過我想告訴你……那些年我見過許多人家爭吵,乃至於翻臉,成了仇人。你可知為何?」
武順搖頭。
「哎!你這般,遲早要給自己帶來大麻煩。」楊氏搖頭,「是利益。小家為了數十錢的利益就能翻臉成仇,而宮中為了寵愛同樣如此……」
……
賈平安在外面轉悠了一圈,徐小魚納悶的道:「郎君,好多人都看到了。」
郎君出來轉悠,就說明武家依舊不肯放過楊德利,那還轉悠什麼?
「你懂什麼?」
賈平安淡淡的道:「就是要給人看到。」
晚些,他去了大牢里。
「平安!」
楊德利看著他,撓頭道:「給你添麻煩了,不過你無需管,就這麼……」
「生不出兒子你就想自暴自棄?」
賈平安問道。
楊德利看著他,良久捂臉,「沒臉見人了。」
他努力了許久,可王大娘竟然沒懷孕。
他晚上跪在牌位前請求祖宗贖罪……老楊家斷根了。
每日的努力換來的是顆粒無收,他本想說妻子是不是有問題,可上次試探過表弟,說是既然都生過了,自然沒問題。
那就是我的問題。
楊德利想到了種子。
老楊家的種子在他這一代終於壞掉了。
「你想彈劾陛下引發轟動,隨後被流放,眼不見心不煩,可你想過妻兒怎麼辦?」
賈平安覺得表兄遲早會因為香火發瘋,現在果然。
「安心待著。」
賈平安出了大牢,隨即再去了武家。
「他上次倨傲,此次多半是來低頭的。」
武順撇開老娘獨自見客。
身前一群侍女,看來阿姐對親人真心不錯,只可惜親人把她當做是跳板。
兩排侍女齊刷刷的站著,讓賈平安古怪的想到了孫尚香嫁給老劉的事兒,進洞房先得過來那些武裝婢女的震懾。
一樹梨花壓海棠,可李治是嫩草,反口就吃了武順這頭老牛。
老李家的口味賊有趣。
「你來作甚?」
武順用了最無禮的箕坐來見賈平安。
裙子有些高,能看到白嫩的大腿。
賈平安皺眉。
武順冷冷的道:「你此刻來尋我,便是想低頭,低頭該如何?」
賈平安在她的眸子裡看到了一抹野心。
「讓我低頭,夫人怕是想多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夫人寡居令人同情,不過這與我無關。但我先前看到了令嬡,堪稱國色……對了,聽聞夫人時常帶令嬡進宮……我以為,要避嫌才是。」
他頷首,「告辭了。」
身後的武順面色慘白。
武順攜女兒賀蘭敏月時常進宮,能做什麼?
賈平安出了房間,外面賀蘭敏之和賀蘭敏月都在。
賀蘭敏之冷冷的道:「你不過是姨母的狗而已!」
這等蠢貨……
賈平安揮手!
啪!
賀蘭敏之捂著臉,不敢置信的道:「賤狗奴!」
啪!
第二巴掌。
賈平安看著賀蘭敏月,確實是漂亮。
賀蘭敏月也好奇的看著他。
傳聞宮中的姨母當年在感業寺時就與此人姐弟相稱,得了此人的助力,這才能進宮。而且進宮初期,姨母頗為艱難,也是此人頻繁相助……
當年的他還是個少年吧?
賀蘭敏月大膽的看著賈平安,「你很有才嗎?」
「對!」
賈平安覺得這個少女可惜了。
這等事兒怪不得賀蘭敏月,只能怪她的母親武順。
李治再無恥也不會主動提出讓賀蘭敏月侍寢,而帶她進宮的武順便是罪魁禍首。
一對鮮花啊!
賈平安頷首告辭。
「賤狗奴!」
賀蘭敏之這時才敢叫罵,「下次見到姨母,定然讓她把這個賤狗奴殺了!」
賀蘭敏月卻若有所思,明眸中多了些嚮往,「原來,權勢便是這般味道嗎?」
賀蘭敏之罵道:「阿娘被他羞辱了!」
賀蘭敏月看著他,眼中多了些不屑,「大兄,要想讓人尊重你,必須要有權勢,沒有權勢,奢談什麼德高望重……你莫要忘記了,當年外祖母也曾被贊為德高望重,可一朝外祖父去了,那些讚美她德高望重的人,馬上就開始說外祖母的壞話……」
賀蘭敏之大怒,「那是武家那兩個雜種的錯。」
賀蘭敏之搖頭,失望的道:「大兄,你卻忘記了,原先外祖父在,他有爵位,還有錢,武家誰敢和他較勁?這才是那些人讚美外祖母的緣故。」
她走出過道,看著前方的賈平安,自信的道:「我一定能比明月更美!」
武順炸了。
裡面噼里啪啦一陣響,賀蘭敏之和賀蘭敏月進去,地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賀蘭敏之惱火的道:「阿娘,告訴姨母,讓姨母來收拾他,不行就告訴陛下!」
武順喘息著,姣好的臉上泛紅,「出去!都出去!」
她一屁股坐下,突然笑了起來,「那個賈平安,竟然有這等敏銳……」
她帶著女兒入宮本就沒安好心思,可目前無人察覺……她擔心被武媚知曉了,回過頭能攔截女兒入宮。
所以……
她低下頭,眼中有譏誚之色閃過,「你知曉了此事,卻沒有告訴媚娘,什麼姐弟?不過是虛應故事,至為可笑。」
晚些武順進宮。
沒多久就有內侍去了大牢里。
「放了楊德利。」
為啥?
我去!
讓陛下的新寵受辱,竟然能放了?
牢中的獄卒們不禁暗自慶幸沒給楊德利吃生活,那個小吏想到了那兩錠金子,有些心虛。
他把楊德利送到了外面,笑道:「楊御史此去莫回頭……」
若是他來一句:有空常來,邊上的賈平安非得收拾他不可。
「武陽侯!」
小吏拱手,心中震驚之極。
這內侍來這裡定然不能半途去通知誰,那賈平安為何早早等在這裡?
難道他早就知曉皇帝會放了楊德利?
武陽侯的手段……
小吏想到金子,就上前拱手,「回頭那些錢便送去賈家。」
賈平安看著他,漸漸皺眉,一臉不悅。
小吏心中忐忑。
「賈家送出去的東西,就是潑出去的水!」
這話大氣的讓小吏不禁熱淚盈眶。
那錢妥妥的就是自己的了。
「武陽侯常來!」
他捂著嘴,驚恐的看著賈平安。
「我不在意這個。」賈平安笑了笑。
「武陽侯大氣!」
小吏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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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道德坊,楊德利慾言又止。
「這東西就是緣分。」賈平安擔心他走火入魔,「緣來了擋都擋不住,緣不來你日日求神拜佛也無用。」
楊德利回家,見到消瘦了許多的妻子時,不禁倍感內疚。
「阿耶!」
招弟和盼弟看著也憔悴了不少。
「我造孽啊!」
楊德利抱著妻子痛哭。
牆頭,剛從隔壁王家爬上來的阿福見狀就滑了下去,然後大搖大擺的從大門出去。
楊德利的事兒算是消停了,曹英雄一臉糾結的來求助。
「兄長,太子今日問我何為國家,我……」
曹英雄憂心忡忡的道:「兄長,太子如今問的問題讓我抓心撓肺……難受之極。」
賈平安本想解釋一番,但擔心曹英雄這廝傳達錯誤。
「我明日進宮。」
第二日,賈平安去兵部報到,隨即告假。
「下官進宮。」
「去吧。」
任雅相覺得自己就是個泥塑尚書。
尤式和吳奎打賭,「老夫敢打賭,武陽侯定然是溜之大吉。」
可賈平安真的進宮了。
一路見了阿姐,姐弟倆相對一視,默契於心。
阿弟察覺了武順之事,於是便令表兄彈劾,大無畏……
我虧欠了他!
武媚笑道:「這是來行賄?」
「非也。」
賈平安說道:「我聽聞太子有疑惑,便進宮來看看。」
「去吧。」
看著他去了,武媚吩咐道:「剛進貢的新鮮果子,給賈家送兩筐。」
皇后這是……周山象說道:「皇后,一共都沒幾筐,給了武陽侯兩筐,老夫人她們那邊怕是就沒了。」
武媚淡淡的道:「下次再給她們。」
周山象暗自咂舌,出去後和邵鵬相對一視。
「你說這是為何?」
邵鵬淡淡的道:「楊德利彈劾韓國夫人。」
周山象明白了,用小崇拜的眼神看了邵鵬一眼。
咱家休矣!
邵鵬的小心肝噗噗噗的跳,想到晚上沖冷水澡的難受,不禁打個噴嚏。
賈平安被帶著去了課堂。
趙二娘在上課,李弘和曹英雄在下面坐著。
「武陽侯!」
李弘看到了賈平安,歡喜不已。
咳咳!
大外甥你走神了。
趙二娘本來惱火,等聽到是賈平安後,不禁就想起了上次因為賈平安而逃過一劫的事兒。
她微笑道:「武陽侯可是有事?」
「就是一點小事。」賈平安本想私下說,但想到這等觀點若是私相授受,說不得會被忌憚。
「我就幾句話完事。」
趙二娘捂嘴笑,竟然頗有女人味,「武陽侯請便。」
賈平安進了課堂,問道:「聽聞殿下對國家一詞頗為不解?」
李弘點頭,「孤上次聽課,先生說到了一段話,苟有可以安國家,利人民者,孤問國家為何,先生引經據典,我沒聽懂。」
「這不是你沒聽懂,而是這個詞也得與時俱進。」
賈平安不自覺的走到了趙二娘的位置。
二人並肩而立,曹英雄嘀咕道:「郎才女貌。」
「何為國家,這個問題百人百解。」賈平安覺得這是個好問題,「咱們不必引經據典,說直白些,國,便是前秦,便是前漢,便是大唐……」
這個概念簡單易懂。
「家,便是無數人家,也就是無數生民。由無數人家組成了這個國,如此便是國家。」
那麼簡單啊!
舅舅難道也不懂這個?
李弘的眼中多了失望之色。
他是太子,必須要對這些概念有一個統一的認知。
這小子!
賈平安笑道:「再進一步,百姓如何認同這個國?從遠古以來,那些邦國為何得不到百姓的認同?便是因為他們感受不到好處。」
「武陽侯!」趙二娘覺得賈平安的這番話太大逆不道了。
要什麼百姓的認同,只要他們老老實實地耕種就是了。
武媚帶著人來了,站在側面,看著侃侃而談的賈平安。
「譬如說最早形成國家概念的便是前漢,為何?只因前漢強橫,對外征戰無往而不利,讓百姓以大漢為榮……」
漢人!
這便是這個強橫的大漢留給華夏的遺產,以國名為民族,可見豪邁!
「其後便是大唐,大唐從立國開始便處處危機,可那些強橫的對手如今紛紛沒落……於是百姓以大唐為榮。」
唐人街!
再之後,大宋柔弱,不能自保,自然得不到百姓的認同。而大明剛開始時所向無敵,可軍隊和臣子們墮落的速度遠邁前古。再後來……就是神州陸沉。
那些渡海遠去異國他鄉討生活的人,那些被賣豬仔的人,最終僥倖活下來後,便聚居在一起,把此處取名為唐人街。
「這是國家。」
賈平安準備給太子再說深入一些。
「還有一個概念,便是民族。」
民族這個概念形成的很晚,華夏一直以為自己是天朝上國,是世間的中心。而後列強用堅船利炮轟開了國門,把一箱箱的毒強行販賣進來……隨後那些有識之士才喊出了救國家,救民族的口號。
「民族是什麼?」李弘很好奇。
武媚也很好奇。
趙二娘有些不安,側臉看了一眼賈師傅,發現他的側面竟然看著格外的堅毅。
「所謂民族,說簡單些,便是認同這個群體的人!」
「認同?」李弘皺眉,「不認同呢?」
「不認同自然就不是。」這個概念不容模糊。
賈平安認真的道:「太子,你要記住了,誰不認同自己的民族,誰就不是自己人。」
「為何?」李弘不解。
「因為他們會鄙夷自己的出身,會想方設法的貶低自己的民族。為了向那些異族人表忠心,他們恨不能換掉自己的血脈……遇到這等人該如何?」
李弘握拳,目光炯炯,「那便把他們趕得遠遠的,永世不許進入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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