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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4章 魏晉安在

    「長進了。」

    賈平安笑著說道。

    王勃習慣性的嘚瑟,「是啊!」

    他就是喜歡裝逼的性子,在賈平安的面前也是如此。

    但賈平安最喜歡的便是敲打這等喜歡裝比的人。

    「為政者要考量的不只是一面,連坐之法固然是懶政,你也能尋到其中的錯謬,但此事如何解決你可想過?」

    王勃想了想,「若是豁免那些百姓的賦稅,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偽造窮困請求免稅?若是置之不理,真正受苦的百姓還在繼續受苦,只能逃亡。」

    「這便是兩難。」

    後世的債務追索幾乎是終生制的,不存在什麼豁免。而個人破產的實施需要強大的社會管理能力。在這個沒有電腦手機,沒有各種統計手段的大唐玩個人破產,只會把大唐玩破產。

    「你弄錯了一點,偽造窮困最多的不會是百姓,而是有錢人。」

    王勃愕然,「不會吧?他們如此有錢,還需要逃稅嗎?」

    賈平安笑了笑,「越有錢就越貪婪,這才是人的秉性。」

    他眸色平靜,想到了許多。  

    「若是天下讀書人連成一體,你覺著他們最想做什麼?」

    王勃說道:「振興大唐!」

    「你這娃……想多了。」賈平安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他們會先想著掙錢,利用這個團體的龐大勢力來為自己掙錢。譬如說免稅,隨後就會帶來什麼?讀書人的田地免稅。」

    賈平安說道:「若是賦稅為十,讀書人只需開出租稅五六的條件,那些百姓就會攜帶土地人口變成了讀書人的家人……從此那些田地就成了免稅的田地。一旦天下讀書人皆是如此,大唐再無賦稅收取,朝中窮困,軍隊就會崩塌,隨後異族便會入侵……」

    王勃愕然,「讀書人會如此不堪嗎?」

    「你以為呢?」賈平安冷漠的讓他看到了人的另一面,「不只是讀書人,豪族,權貴,官吏……別人能挖大唐的牆角,憑什麼我不能挖?於是大家一起上,揮舞鋤頭奮力挖掘,直至圍牆轟然倒塌。」

    王勃茫然,「這便是人嗎?」

    賈平安點頭,「所以施政莫要憑著自己的想當然,許多時候要把當事群體往壞處去考慮,這不是壞事,也不是歧視,只是一種未雨綢繆。」

    王勃有些失魂落魄的,顯然這番話直接敲碎了他的某些觀點。  

    「人一生要學很多,你還年少。」

    王勃抬頭,「阿耶原先話很多,和我們在一起時喋喋不休的說著學問或是他的過往,或是他覺著對的閱歷。可後來他的話卻越來越少了,在縣廨時更是惜字如金,不肯多說一個字。這是知曉了人性本惡之後的應對嗎?」

    賈平安點頭,「言多必失。你阿耶是縣尉,惜字如金一方面是擔心說錯話導致辦錯事,另一方面便是擔心說的話被人誤解,得罪人,或是被人斷章取義,或是被人悄然告密……」

    「可先生你的話好多。」

    王勃不解,「先生你不怕嗎?」

    「回頭去陪兜兜練刀。」

    賈平安的臉黑了。

    王勃一個哆嗦,「先生饒命。」

    兜兜的刀法縱橫賈家,連段出糧都『讚不絕口』,上次一刀差點就把王勃剁了。

    他緩緩情緒,「先生,許多時候我卻控制不住自己,明明知曉不該說話,不該說那等話,可卻忍不住。」

    賈平安說道:「人一輩子用兩年學會說話,卻要用一輩子學會閉嘴。」

    王勃愣住了。  

    「誠哉斯言!」

    他的目光漸漸變為崇敬,「先生,這話我記住了。」

    可這娃多半忍不住。

    愛裝逼的人就是愛裝逼,你讓他從此韜光養晦,那他會覺得生不如死。

    直至裝逼被雷劈了,或是被人捶了,他才知曉自己的錯。但依舊不會改。

    「郎君,英國公那邊來人了。」

    老李把賈平安弄了回去,一干將領正在琢磨。

    「小賈來了?」

    程知節慈眉善目的,壓根看不到原先的彪悍。

    梁建方冷笑,「你我都老了,他自然得來。」

    程知節哈哈一笑,「老夫依舊能喝烈酒,依舊能睡女人,何曾老?」

    梁建方輕蔑的道:「軟如棉,也能睡女人?」

    程知節勃然大怒,「老狗無禮。」

    梁建方得意大笑。

    兩個老流氓。

    李勣招手,溫潤如故,「薛仁貴那邊來了消息,發現了阿史那賀魯的蹤跡,奇怪的是阿史那賀魯卻沒有遁逃。」  

    「他不能逃了。」

    賈平安說道:「再逃誰會信服他?」

    李勣頷首,「正是如此。不過薛仁貴此戰能如何。」

    「必然大勝。」

    賈平安不覺得阿史那賀魯能對薛仁貴造成威脅,「我的判斷,此戰阿史那賀魯多半逃不掉。」

    歷史上阿史那賀魯瘋狂逃竄,最後逃到了石國,面對大唐的壓力,石國果斷交出了阿史那賀魯。

    由此西域平定。

    「嗯!」李勣看著眾將,「如何?」

    「彩!」

    眾人起鬨喝彩。

    賈平安不解。

    蘇定方鬚髮都白了,看著也多了些慈祥之意,「剛才老夫說了,小賈定然能看穿此戰,果然。」

    李勣撫須微笑,「老夫等人都老了……」

    程知節叫囂,「老夫還能殺敵!」

    李勣莞爾,「年輕一代如今就看你等的了,可有人說你會嫉妒薛仁貴的功勳,會誹謗他,這等人該來聽聽你方才的話,哈哈哈哈!」

   

    我嫉妒薛仁貴?

    賈平安笑了笑。

    一群棒槌罷了!

    他不屑於和這等人辯駁。

    「就在薛仁貴出征之前,他和小賈悄然去了平康坊飲酒,薛仁貴說小賈把自己對西域的看法傾囊以授,這是嫉妒的模樣?」

    賈平安對西域的了解獨特,且深刻,這一點老帥們都知曉。

    「隨後如何?」

    程知節問道。

    賈平安指著地圖,「吐蕃!」

    眾人點頭。

    「吐蕃,大敵也!」李勣說道:「老夫心動了,若是能與祿東贊一戰,老夫此生就圓滿了。」

    「英國公你這話卻不對,若是要出戰也是老夫!」

    「程知節你特娘的要不要臉,你難道比老夫強?」

    「要不比試比試?」

    「老夫怕你嗎?」

    眾人趕緊相勸,這才把兩個老不要臉的拉開。

    「老夫看小賈不錯。」

    梁建方話鋒一轉,「薛仁貴猛則猛矣,可卻少了統籌大局的眼光。」  

    程知節點頭,「論廝殺你只配給老夫牽馬,不過這話老夫卻贊同。」

    二人再度爭執。

    晚些散了,李勣和賈平安走在一起。

    「程知節和蘇定方一定要你來,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二人看似鬧騰,可實則都在暗示對你的支持。」

    「是。」

    老帥們拳拳之心啊!

    賈平安心中溫暖,「我知曉了。」

    李勣說道:「我等都老了,以後大唐征戰還得要看你們的,好好干。對了,敬業這陣子忙碌,卻不知為何,你有空看看。」

    這事兒也歸我管?

    「英國公,你……」

    李勣說道:「老夫很忙。」

    這人怎麼越老就越不要臉呢?

    賈平安覺得自己看錯人了。

    他隨即令人去尋李敬業。

    「郎君,李郎君在青樓。」

    賈平安獰笑道:「帶我去!」

    一路到了青樓門外,老鴇驚喜的尖叫,「賈郎!」  

    賈師傅許久未曾來青樓,難怪老鴇激動萬分。

    賈平安拉開她抱著自己手臂的手,「李敬業可在?」

    老鴇一怔,「賈郎尋李郎中?」

    那個甩屁股的郎中!

    「對。」

    老鴇扯著嗓子喊道:「李……」

    賈平安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想通風報信?回頭封了你的樓!」

    二樓有人罵道:「誰吵耶耶呢!」

    李敬業衣衫不整的出現在走廊上,往下一看,轉身就跑。

    賈平安冷笑,「若是讓你跑了,我這個名將也不用做了。」

    李敬業衝進了房間,打開窗戶就準備往下跳。

    可下面徐小魚笑吟吟的道:「李郎君,小心,下面有尖刺呢!」

    下面一堆帶刺的枝葉,一屁股栽下去的後果想想就讓李敬業頭皮發麻。

    他衝出房間,聽到了樓梯那裡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就往右側跑。

    呯!

    他推開了一個房間,裡面正在嘿嘿嘿的男女尖叫了起來。  

    「閉嘴!」

    李敬業衝到了他們的窗戶邊,一邊往下跳一邊說道:「太小了。」

    這是羞辱啊!

    男子喊道:「有人跳窗了。」

    女妓擁被而起,咬牙切齒的道:「這是想白嫖?打斷你的腿!」

    李敬業跳下去,旋即衝出了後門。

    「李郎君。」

    後門外站著包東。

    李敬業傻眼了,隨即回身。

    「兄長!」

    賈平安緩緩走來,「你特娘的整日泡在這裡想作甚?想作死?帶走!」

    陳冬出來了,「郎君,那裡面有三個女妓。」

    「沒事做了?」

    賈平安問道。

    李敬業說道:「是啊!」

    這貨!

    賈平安咬牙切齒的道:「沒事做就去做事,刑部郎中無所事事和誰學的?」

    「和你。」

    賈平安氣的想吐血。  

    但他卻無言以對。

    「沒事做?」

    賈平安說道:「長安城中外藩人不少,最近治安不大好,你帶人去看看。」

    李敬業無語,「兄長,這個不歸刑部管吧?」

    「我進宮為你申請。」

    「兄長!」

    「兄長!」

    「……」

    賈平安真的去申請了。

    「無所事事?」

    皇帝態度有些曖昧,「長安治安……也好。」

    武媚看了他一眼,「李敬業的脾氣如何?」

    那個棒槌去管治安,會不會出事?

    李治笑道:「有英國公和賈平安看著。」

    我看著……

    賈平安覺得自己跳進了一個大坑中。

    武媚笑道:「也是,臣妾去看看六郎和七郎,平安隨我來!」

    李治輕輕嘆息,但賈平安覺得這是愜意的嘆息。

    你愜意個什麼?  

    賈平安看了皇帝一眼,覺得他的幸災樂禍太明顯了。

    武媚走了幾步,沒回頭道:「平安。」

    「來了來了。」

    賈平安趕緊跟上,回身的一瞬,他仿佛看到了一抹得意之色。

    不!

    他發誓自己看到了皇帝在得意。

    走出大殿,就聽到李治說道:「泡茶,好茶。」

    賈平安跟在武媚的身側,「阿姐……」

    出了大殿,武媚走在前方,看著身子筆直。

    「狄仁傑之事你只需派人去說一聲,廖友昌再蠢也不會為了這等小事得罪你。可你卻借勢大鬧,把李義府拉了進來,順帶一笏板把他抽的連續多日只能喝粥,為何?」

    呃!

    賈平安看了邵鵬一眼。

    老邵,拉兄弟一把!

    邵鵬冷笑。

    你要作死誰敢拉?

    賈平安乾笑道:「阿姐,我這是氣不過……」

    「氣不過的事多了去。」武媚冷笑,「你這是為了李義府。李義府哪得罪你了?讓你耿耿於懷。」  

    那老傢伙針對我多次啊!

    「阿姐,李義府針對過我多次了。」

    「是你針對了他更多吧。我就不明白你為何從開始就敵視他。他是陛下的忠犬,可你對同為忠犬的上官儀卻態度頗好,為何?」

    呃!

    賈平安想脫口而出,但知曉阿姐太聰明,簡單的理由會被識破。

    「阿姐……」

    武媚負手止步,微微抬首看著晴空,「你說,不,你編。」

    「阿姐,我冤枉!」

    賈平安撞天屈般的說道:「我開始以為那廖友昌是奉李義府的命針對狄仁傑,這才出手。」

    呵呵!

    武媚淡淡的道:「李義府若是要針對你,也只會動別人,狄仁傑一介縣令還入不了他的眼。你這話是想哄誰呢?邵鵬?」

    邵鵬:「……」

    賈平安尷尬的道:「阿姐,其實……」

    武媚說道:「其實你就是看不慣李義府,我總覺著你對李義府的態度更像是憐憫和厭惡。你覺著他會不得好死?」

    阿姐的感覺太敏銳了。  

    賈平安瞬間覺得自己渾身赤果果的。

    但他若是敢在這裡赤果果,李治就敢一刀超度了他,隨即宮中就會多一個內侍。

    「你不看好李義府?」

    「是。」

    賈平安覺得在阿姐的面前動腦子堪稱是自取其辱,所以老老實實的說了。

    「你覺著他會如何?」

    「反正沒好結果吧。」

    李義府的結局是流放,最終死在流放地。

    武媚嘆道:「可李義府是我和皇帝的人,你也知曉我們需要這麼一個人去撕咬士族,去撕咬關隴餘孽,可你一笏板把他的臉面都打沒了,你可知曉給陛下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忠犬的利齒被賈平安打掉了幾顆,李治要炸裂。

    「阿姐,此事吧……」

    「李義府動崔建時你大概是欣喜若狂吧。」武媚仿佛親眼看到了賈平安當時的模樣,「崔建茫然憤怒,可你卻遊刃有餘的給他出了個缺德的主意,隨即楊德利檢舉十餘士族官員。士族震怒,可卻知曉你手中還握著更多的官員名冊,投鼠忌器之下,他們只能選擇妥協,隨後出手滿足了李義府的要求,崔建得以脫身。」  

    阿姐……

    誰能救我?

    武媚神色平靜,但賈平安卻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不妙!

    邵鵬退後一步,雙手交疊抱腹。

    「你機關算盡,一石二鳥,李義府名聲受損,士族損失慘重……狄仁傑還官升數級,數來數去,最倒霉的竟然是陛下。」

    不好!

    ……

    「殿下!」

    正在看書的李弘抬眸,「何事?」

    曾相林說道:「剛來的消息,皇后在寢宮吊打趙國公。」

    李弘面頰抽搐,「舅舅好可憐。」

    ……

    「陛下。」

    王忠良喜滋滋的進來,「陛下,皇后把趙國公吊在寢宮的門樑上正在抽打呢!」

    李治喝了一口三片茶葉的茶水,嘆道:「好茶!」

    ……

    國子監近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始作俑者便是新學,便是賈平安。

   

    三劍客越來越勤奮,教授的內容越來越多。

    「祭酒,士族如今在國子監教授的學問越來越多,好些學識應當是士族不傳之秘,如今卻公然在國子監傳授,這是下血本了呀!」

    助教楊定遠喜上眉梢。

    郭昕坐在他的對面,聞言嗤笑一聲,「士族家傳的經學曾被世人視為珍寶,為何?其一是本事,其二是能科舉出仕。可骨子裡還是山中無大王,猴子稱英雄,矮子裡拔高個。

    如今論本事新學比之所謂的經學更實用,更出色;論科舉出仕,新學也開了一科,各地更是爭相搶奪新學的學生,為的只是年度核算。如此說來,士族所謂的經學還剩下什麼能吸引世人的?」

    名氣!

    楊定遠皺眉,「先賢傳承多年的學問……」

    郭昕不耐煩的道:「可新學也是先賢傳承多年的學問,難道就因為所謂的獨尊儒術就無視了那些先賢?」

    楊定遠冷笑,「可經學能治國。」

    郭昕捧腹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哎!你這話說的,那些所謂的先賢可曾治理過國家?老夫子當年就是不得已,這才帶著弟子們到處轉,怎地到了你這裡就成了能治國了?先生說過一句話,經學若是能治國,為何在士族鼎盛時期家國破滅了?」  

    楊定遠陰鬱的道:「胡言亂語!」

    郭昕一拍案幾,「魏晉安在?」

    楊定遠:「……」

    士族最鼎盛的時期是在魏晉,所謂王與馬,共天下,士族一手遮天,控制著魏晉。

    「那時候士族執掌朝政,什麼家學淵博也該拿出來了吧?拿了,可結果是什麼?」

    結果是中原崩塌。

    「結果是我漢兒淪為了兩腳羊!」

    郭昕俯瞰著楊定遠,目光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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