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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自己的路

    向長林覺得自己怕是聽岔了。

    「去了哪?」

    楊德利歡喜的道:「是咱們的人多發了出去。」

    向長林的腦海里轉動了一下,就拉出了一條線,「你是說……咱們的人多發了祿米出去?」

    「對。」

    「為何?」向長林覺得室內有些悶,就起身過去打開了窗戶。

    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讓人精神一振。

    楊德利已經揣測過了動機:「那一年某去城裡買東西,路過一家酒肆,眼饞,就蹲在外面吃自己帶的干餅。一邊吃一邊看著裡面的人在煮餺飥……」

    「你想說什麼?」向長林皺眉回身。

    「那家酒肆的餺飥在鄭縣最有名氣,有點錢的都喜歡去吃。」楊德利陷入了回憶之中,「他的餺飥里放羊肉,平常人去,他就放五片,可官吏去,他會多放些,官越大,他放的越多……」

    向長林皺眉,「你是說,咱們倉部發放祿米的人……為了討好高官,就多發了三百石給他們?」

    這個動機是存在的,但也只是推算。

    「對!」楊德利興奮的道:「定然是如此。」  

    向長林吩咐道:「來人。」

    晚些倉部負責發放祿米的幾個小吏被弄了來,向長林一番威脅,可他們都大聲喊冤。

    這事兒……沒法查啊!

    楊德利卻堅定的認為有戲,他乾脆就跑去求見老許。

    「啥?賣祿米?」老許一聽就炸了,狐疑的道:「可真是其事?」

    楊德利說道:「許公,他們就是多領了祿米,隨後偷偷弄到東西市的糧鋪賣了。你家的說不定,興許沒有。」

    許敬宗皺眉想了想,「那王沖……最近這幾年好似花錢不少,難道……等老夫去探探。」

    老許想到自己可能會被挖牆腳,頓時就坐不住了,當即帶著人回家,把負責領祿米的家僕王沖抓了起來,還有家裡趕車的車夫也別弄到別處去詢問。

    只是一刻鐘,王沖和車夫就吐實了。

    「……每年領祿米,只要說幾句好話,倉部的小吏都會令人多發些……」

    「那些多發的祿米在何處?」許敬宗面色鐵青。

    「都賣給了東市的糧鋪!」

    「賤狗奴!」  

    ……

    楊德利回到了倉部。

    嚴碩尋他,一見面就板著臉道:「有人把此事告訴了發祿米的那幾個人,他們說要尋你的晦氣,回頭你小心些。」

    楊德利一聽就炸了。

    「尋某的晦氣?某當年在楊家塢可是拳腳無敵……」

    嚴碩見他面色發白,知道這是色厲內荏,就去尋了向長林。

    「那些人怕是會動手。」

    「傳某的話,誰敢私下動手……不許下狠手。」

    這等事兒就是內部矛盾,這股子怨氣不消散,那幾個小吏就會不斷在背後弄楊德利。

    到時候倉部烏煙瘴氣的,向長林受不了。所以不如打一頓完事,沒後患。

    ……

    楊纂不喜歡冬天,每到冬天他就覺得渾身僵硬發冷,就算是烤火,也只是表面溫暖,肉和骨頭裡依舊發寒。

    他就站在炭盆邊上轉悠,手中拿著一份文書琢磨著。

    「楊尚書,許使君求見。」

    「許敬宗?」楊纂不喜歡老許這個人,聞言淡淡的道:「請了來,就說老夫身體不適,就不相迎了。」  

    晚些,許敬宗來了。

    二人見禮,楊纂還在猜測著許敬宗的來意,老許就發飆了:「楊尚書,老夫問一句,蠱惑別人的家僕犯事,這算是個什麼罪名?」

    楊纂一怔,淡淡的道:「一個教唆是逃不過的。」

    許敬宗冷笑道:「若是再加一個假公濟私,損公肥私呢?」

    楊纂眯眼,眼角那裡多了三條深深的皺紋,「你說的是誰?」

    「你倉部發祿米的那些小吏,他們為了討好高官,每次都多發祿米給那些高官的家僕,那些家僕多領了米,就拿到東西市去販賣,錢就收進了私囊……」

    許敬宗一拍案幾,手心痛的不行,「老夫的家僕王沖和車夫勾結,每年都能弄一筆錢……楊尚書,你倉部損公肥私的本事,你可知道?幸而楊德利察覺了此事,否則還得延續多少年?你虧不虧心?」

    楊纂眯眼,心中怒火湧起,「來人。」

    外面進來一個小吏。

    「讓倉部郎中向長林來此,罷了,老夫親自去!」

    楊纂起身,許敬宗說道:「老夫本想走,可想想卻擔心你等欺負了楊德利那個老實的,可許老夫旁觀?」  

    楊纂看著他,微笑道:「老夫為官半生,所做之事,無可不對人言。」

    二人一路去了倉部。

    向長林聞訊出來迎接,見到許敬宗不禁一怔。

    這個老傢伙來幹什麼?

    「去看看。」楊纂指指前方,那裡似乎在發生爭執。

    許敬宗的眼神好,他冷笑道:「你的人正在圍攻楊德利,老夫就看著你怎麼辦!」

    楊纂微微搖頭,走了過去。

    「楊德利,咱們做事從未出錯,可你卻在郎中那裡污衊挑事,今日你說不出個理由,就別怪咱們手狠!」

    幾個小吏圍住了楊德利,可楊德利卻壓根不怕。

    他握緊雙拳,「要打架?」

    表弟小時候就是個倒霉蛋,他沒少跟著被歧視。孩子們最是殘忍,就喜歡欺負他們兄弟,而那個時候,出頭打架的就是楊德利。

    「你還敢頂嘴?」

    一個小吏猛撲過來,眾人閃開,準備看他教訓楊德利。

    可他才將跑出幾步,就看到了楊纂,心中頓時慌得一批……  

    於是楊德利從容揮拳。

    呯!

    小吏撲倒。

    楊纂冷眼看著這一幕,有人回身,被嚇的叉手行禮,「見過楊尚書!」

    眾人凜然,趕緊閃開。

    楊纂指著那幾個小吏,吩咐道:「拿下問話。」

    那幾個小吏愕然,「楊尚書,我等所犯何事?」

    「拿下!」楊纂咳嗽了起來,懵逼的向長林趕緊帶著人控制住了幾個小吏。

    「尚書坐。」

    有人弄了凳子來,卻沒有老許的。

    賤狗奴!狗眼看人低!

    許敬宗腹誹著,等開始詢問後,他馬上就借勢發飆,「不認帳?老夫的家僕王沖已經被送到了長安縣,就等著處置。這長安城中不知道多少高官的僕役在領祿米時得了你等的好處,隨後賣了那些多發的祿米,又和你等分潤……好處好處,可大唐的好處呢?都被你等瓜分了!」

    這是事主上門來了。

    幾個小吏眼珠子亂轉,就是不肯承認。

    「交給大理寺吧。」楊纂起身道:「隨後老夫會上書陛下,請陛下告知那些高官,好好自查一番。這等蛀蟲,家裡也不能留,那是禍害!」  

    進了大理寺,想想大理寺卿唐臨的鐵面無私,再想出來就難了。

    一個小吏看看左右的同夥,心想這事兒怕是熬不住了,若是某先坦白呢?

    是了,先坦白,好歹能從寬。

    「某說……」

    隨後幾個小吏爭先恐後的說出了此事的緣由。

    「……早些年就是這樣,那些高官的家人來領祿米,隨行的家僕進去裝米,他們會和我等套近乎,說是多給些,回頭請飲酒,以後有事說話……他們賣了多發的祿米,要麼請飲酒作樂,要麼就給好處。」

    「竟然是這樣?」

    楊纂嘆息一聲,問道:「楊德利在哪?」

    楊德利站在後面,眾人閃開一條道,他緩緩走了出來。

    心跳加快啊!

    他見到皇帝只會高興,但見到上官卻有些那種小激動。

    楊纂仔細看著掃把星的表兄,頷首道:「聽聞你較真,老夫不以為然,想著只是個痴人。可誰曾想你竟然發現了這等弊端。三百石……有人說少,可三百石能讓多少百姓喜笑顏開?做官不為民,那不如回家去做米蟲!」  

    這不是老夫的話嗎?

    許敬宗想起了自己的座右銘,不禁脫口而出,「百姓就是我等的父母!」

    咦!

    楊纂沒想到老許竟然有這等認知,不禁詫異。

    他扶著人起身,微笑道:「戶部掌管錢糧出入,要的是什麼?要的就是楊德利這等較真的,向長林。」

    「下官在。」向長林此刻已經懵了。

    在審查過後,他覺得這事兒壓根就不靠譜,可誰曾想楊德利竟然請了老許出手,一下就查出了自家的蛀蟲。

    楊纂淡淡的道:「楊德利……老夫知曉有人在背後嘀咕,說他是掃把星的表兄,就是靠著賈平安在宮中蠱惑君王,這才能到戶部任職。這等話……此後老夫不想再聽到。」

    向長林心中一凜,「是。下官定然會管著他們。」

    「不只是管著。」楊纂咳嗽了幾下,喘息道:「人人都說他太過較真,吃力不討好,可這等較真的人何其難得?不能讓這等人吃虧,否則人人奸猾,那還有什麼吏治?」

    這是在明確表示:倉部該嘉獎楊德利。

    向長林應了,一時間那些小吏看向楊德利的目光驟然一變。  

    才進了倉部沒多久,竟然就得了嘉獎,再來幾次,怕是要越級升官了。

    眾人艷羨不已,嚴碩走了過去,拱手道;「某先前卻是誤解了你,對不住了。」

    楊德利有些手足無措的道:「無事,無事,某不記仇……」

    眾人一聽這話,不禁莞爾,都覺得這是個鐵憨憨。

    楊德利心想,某不記仇,但某的表弟不同啊!他記仇!

    隨後楊纂就上書朝中。

    政事堂里,這份奏疏被特地送了過來。

    長孫無忌看了,神色古怪。

    「輔機,是何事?」褚遂良好奇,就湊過來看了一眼,不禁驚訝。

    「竟然這樣?那老夫的家僕可有如此?」

    「這也是老夫所想的。」長孫無忌家大業大,祿米自然不放在眼裡,但沒有人喜歡被騙。

    「交上去。」

    李治也得到了這份奏疏。

    「刁奴和胥吏聯手,損公肥私,令人惱怒!」

    三百石數量不多,可哪個帝王能忍這等事?  

    「竟然是小吏查出來的?」李治皺眉,「楊德利……怎地有些耳熟?」

    他每日要看到不少人名,能記住的也就是那些大佬和緊要的人。

    這個時候,王忠良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他上前一步,諂笑道:「陛下,就是賈平安的表兄。」

    李治恍然大悟,「是了,朕才說賈平安有功,就賞他的表兄,記得是去了戶部吧,可他才去了沒多久……竟然就查出了二十多年來的弊端,這……他表兄聰慧?」

    「楊德利說是蠢笨。」那等鐵憨憨,王忠良覺得自己能輕易的把他賣了。

    「此事問清楚。」

    李治有些好奇,晚些王忠良打探了消息回來,「說是楊德利較真,見不得浪費錢糧,見了就心疼。於是發現損耗不對,就鍥而不捨的去查,沒人搭理他,他就一人搬運那些糧食,大冬天的,汗流浹背也心甘情願……」

    「執拗……還勤儉,見不得人浪費……」李治點頭,「這樣的人,適合在戶部,為大唐看守錢糧。」

    ……

    嘉獎很實在,竟然是發了兩頭肥羊,外加一頭不能耕地的牛。

    當楊德利牽著一頭牛,帶著兩隻羊回到了道德坊時,大伙兒都轟動了。  

    「這是買牛來種地?賈家這是錢不夠花了還是怎地?」

    「那不是耕地的牛,是草原上來的,只能吃肉。」

    面對眾人的詢問,楊德利得意的道:「這是戶部給某的嘉獎。」

    道德坊著名的鐵憨憨,外加摳神楊德利被嘉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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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德利一進家,就大聲的道:「去請了屠夫來,殺牛宰羊,算了,牛殺了,羊養幾日,等牛肉吃完了再說。」

    牛是重要的生產資料,宰殺有罪。

    所以一般人終生都不知道牛肉啥味道。

    有戶部的證明,又請了官府來驗證,屠夫才敢下手。一頭牛放倒了,屠夫想帶走牛雜,賈平安哪裡回許。

    牛雜火鍋多好的味道。

    牛肚火鍋啊!

    楊德利吸吸鼻子,別的不管,就盯著那個東西,「平安也漸漸大了,那東西回頭燉給他吃,好歹以後多尋幾個女人,多生幾個娃。」

    賈平安看著那條東西無語,「某不能吃這個。」  

    楊德利振振有詞的道:「以前在楊家塢時,就有人專門吃這個,吃的滿面紅光,大冬天敞胸露懷的。」

    「那是燒的!」賈平安堅決不吃那個東西。

    他開始吩咐曹二,「這天冷,說是能放東西,可也扛不住幾日,這樣,去弄了些香料來,鹵!」

    唯有滷製的牛肉才能多保存些時日。

    他交代了些材料,讓宋不出去採買。

    「最嫩的地方切片火鍋。」

    「火鍋是什麼?」曹二一臉懵。

    「火鍋……」賈平安一番指點,曹二成功的弄了一個火鍋出來。

    濃郁的牛肉香味在瀰漫著,楊德利站在院子裡,仰頭吸氣,「真香啊!」

    有人敲門,不等杜賀動手,阿福就屁顛屁顛的跑了去。

    啪!

    大門被拍開,老許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氣,「這什麼香味?小賈,你又弄了什麼好吃食?」

    賈平安笑道:「火鍋。」

    老許俯身揉揉阿福的頭頂,說道:「今日楊德利之事做的不錯,老夫下衙時,見到褚遂良那個老東西急匆匆的往家裡去,這多半是要查問了。」  

    長安城今日註定不會安穩,那些高官的家人多半都在瑟瑟發抖。

    「多謝許公。」賈平安知道今日若非是老許出手,楊德利要解決此事還真沒路子。

    「謝個什麼。」許敬宗一臉得意的模樣,然後看看天色,「咦!竟然這般時候了?老夫得趕緊回家去。」

    楊德利第一次心甘情願的道;「許公,在家裡吃了再回去吧。」

    「這多不好?」老許一臉不樂意,直至邀請再三,這才說道:「罷了罷了,下次你等記得去老夫家中吃飯。」

    「兄長!」

    外面來了個狠人,楊德利不禁打個寒顫。

    「好香啊!」

    李敬業今日下水,帶來了一大桶魚。

    「上次兄長說喜歡吃魚,某今日就下水弄了些。」

    這麼冷的天氣下水……

    楊德利的心痛都減輕了些。

    「吃飯吃飯!」

    一口鍋架在碳爐上,牛肉湯在翻滾,一家人都在吸氣。

    「肉來了。」  

    曹二的刀法不錯,牛肉片切的挺薄的。

    十六歲的鴻雁站在後面伺候,狂吞口水。

    「都有。」一頭牛那麼多肉,幾個人怎麼吃都吃不完,「回頭曹二也弄個火鍋,你等自己吃,這幾日牛肉管夠。」

    杜賀都饞的不行,聞言贊道:「郎君就是大氣,這換了別人家,主家吃好的,就算是吃不完,也不會想著給咱們吃。難怪郎君才十五歲就成了武陽男,這般大氣……他不升官就不可能!」

    這話說的極好,連許敬宗在百忙之中都要抬頭看杜賀一眼,「你原先是何出身?」

    杜賀嘆道:「某當年也做過官,後來……不堪回首啊!」

    許敬宗最喜歡戳人的痛處,沉迷於由此獲取的優越感中,「貪腐?」

    杜賀點頭,一臉唏噓。

    「看好此人,若是不越矩,以後就是個好管事。」許敬宗交代了一番,結果邊上的李敬業拿起公筷,一傢伙就把鍋里剛下沒多久的牛肉片捲走大半。他忍不得了,趕緊加入。

    那東西弄出來了,楊德利逼著賈平安吃,賈平安不干,最後楊德利一人吃了。

    一頓牛肉火鍋吃的酣暢淋漓,臨走前,賈平安給老許帶了十多斤牛肉,讓他家裡人吃。  

    老李家他也給了十多斤,「不夠再來拿。」

    後世吃牛肉方便,但此刻這東西卻是稀罕物。

    李敬業大大咧咧的道:「兄長放心,明日某再來吃。」

    剛才他一頓少說吃了五六斤牛肉,聞言楊德利心如刀絞。

    把兩個客人送走,回過身,楊德利就見表弟站在那裡,微笑道:「表兄,某覺著,你找到了自己的路。」

    ……

    長孫無忌家中,他鐵青著臉,看著跪在身前的管事,「老夫自詡持家有道,可竟然被你這等碩鼠侵吞了許多錢糧都不知道,來人!打死,連夜尋個地方埋了。」

    「阿郎饒命……」

    邊上的管家心中一凜,覺得今日真是倒霉催的。

    先前長孫無忌一回家就查了去領祿米的人和車夫,一番追查,不止查出了多領祿米的事兒,更是查出了管事貪腐一千餘貫的大案。

    這個氣啊!

    想他長孫無忌自詡手段了得,可竟然被家裡人給坑了一把。

    按理該把管事送到縣裡里處置,可長孫無忌何等人,哪裡會讓家醜外揚。  

    「打死!」

    今夜許多豪宅中,慘叫聲不絕於耳。

    李治站在殿前,聽著百騎的稟告,嘆息道:「一個楊德利竟然就引出了這麼多的弊端,可見這朝中缺不得憨傻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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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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