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笨就是了
「陳家……」
沈丘顯然是有些顧慮。
一邊裝瀟灑,一邊顧慮重重。
「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覺著你這人灑脫,從不顧忌什麼……」
大哥,你千萬別以為咱們是基友……賈平安一臉唏噓遺憾,「男兒行事……罷了,那陳家的身後乃是王家,估摸著連陛下都會有所顧忌,你……罷了。」
這等激將法切記要堅決,別激將之後在現場停留。
賈平安轉身進屋。
院子裡,沈丘站了許久,隨後飄然而去。
第二日,蹲守酒肆商人和夥計家的百騎們一無所獲。
「阿郎,他們依舊在那幾家外面轉悠,還問了街坊……」
管事在稟告。
陳句淡淡的道:「這是守株待兔。那賈平安乃是百騎統領,他來了,就說明陛下不高興……此事的手尾都被掃清了,他難道還能把死人弄出來問話?」
管事得意的道:「還說他才華無雙,可卻遠遠不及阿郎。」
「是詩才!」陳句輕蔑的道:「詩才是才,可我等更要學的是經世之才。何為經世之學?做人為官。他那個什麼新學,弄的國子監鬧哄哄的,可見國子監如今沒落了,竟然連這等人都壓不住。」
他負手仰頭看著天空,「長安那些人束手束腳,長孫無忌帶著人操控朝政,山東士族遮遮掩掩。前陣子放出了消息,山東士族要進來了。」
管事興奮的道:「阿郎,如此陳家的機會也就來了。」
「是啊!」陳句的眉間多了振奮之色,「陳家算不得世家門閥,可咱們和王家是姻親,王家也需要幫手,如此各取所需。咱們只需跟著王家……等此事了了,就讓二郎閉門讀書,考科舉!」
「阿郎,科舉出來的官吏大多宦途黯淡呢!」
「他們當然宦途黯淡。」陳句譏誚的道:「你看看大唐的官員,有幾個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不是官員子弟,就是權貴豪族子弟。那些科舉出仕的官員,若是官員權貴子弟也就罷了,你看看那些不得志的,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管事訝然,「原來如此……那就是說,那些人被官場排擠?」
陳句看了他一眼,「什麼排擠?就說二郎,他若是為官,自然想的和那些普通出身的官員不同,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
陳句悠然神往,「想想漢晉舉薦,九品中正。王與馬……那才是我等豪族的好機會。」
「阿耶!」
陳舒來了。
陳句冷著臉,「又去了何處?」
陳舒行禮,笑嘻嘻的道:「我先前去和人做文章。」
陳句側身看著他,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收手時,手中多了一根長發……
「這是誰的?」
陳舒嬉笑道:「是我的!」
陳句拍了他一巴掌,半途又減輕了力量,板著臉道:「此次你也該收心了,好生讀書,回頭去科舉。」
「阿耶,不是舉薦嗎?」
陳舒有些不滿。
「什麼舉薦?」陳句罵道:「科舉出仕,家中才好使力!」
陳舒應了。
陳句面色稍霽,「若是科舉不能……為父再去求王家。做人要緊的是靠自己,什麼都去求人,別人也會看低你。好生讀,啊!」
「是。」
陳舒又笑了起來,「阿耶,那賈平安和蠢驢一般,竟然還在蹲守酒肆商人和夥計的家門口。」
「他不蹲守那裡,還能蹲守哪裡?」
陳句的眉間多了傲然。
……
「陳家的管事出來了,盯住他。」
楊大樹裝作是行人模樣,悄然跟在後面。
管事一路去了鄉下……
楊大樹一路跟著。
管事在田莊裡視察,詢問田莊管事,隨後回城。
「今日白跑了。」
晚上,楊大樹一邊泡腳,一邊齜牙咧嘴的說著。
院子裡坐著一圈人,明靜站在屋檐下,「這般找不到方向。」
「有方向。」
賈平安坐在台階上,覺得屁股冰涼,「管事不是要點,要點是那一日陳家人為何要下殺手,一次殺了三名府兵。」
「殺府兵……」賈平安覺得這是個膽大包天的事兒,「究竟是什麼衝突?說是酒後,就算是酒後衝突,那三個府兵結陣也能弄死十餘人,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屍骸說是家屬掩埋了,沒屍檢。」
明靜興奮,「那咱們去找吧。」
這娘們……
「已經去找了。」
明靜訝然:「你竟然安排了那麼多?」
你以為呢?
下面的人只需考慮一面,而作為百騎的大統領,賈平安得面面俱到的考慮到每個方面。
明靜自告奮勇,「到時候我去。」
但生活隨即就給明靜上了一課。
「那些屍骸都爛掉了。」
一番描述之後,明靜捂嘴沖了出去。
都高度腐爛了,還查什麼?
賈平安卻找到了疑點。
他尋來了包東,「明面上依舊要盯著酒肆和夥計,暗地裡……陳家死了九人,死者的家屬都是陳家的奴僕,如今都在田莊裡,明白了嗎?」
包東身體一震,「楊大樹跟著管事去了莊子,並非是白跑?」
「這便是爾虞我詐,明日出城去查。」
第二日,賈平安就帶著人消失了。
陳句神色冷峻,「他會去哪裡?」
「說是酒肆商人的老家是鄉下的,就去查探。」
「此事……要小心,跟著。」
陳句的眼中多了冷色,「要跟緊了。」
……
十餘百騎簇擁著賈平安一路而行。
兩騎迎面而來,近前說道:「那一家子都出來了。」
賈平安點頭,「後面攔截,我們走。」
「駕!」
三名百騎在路上攔截行人。
有人面色大變,旋即回去。
「武陽侯,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就是要打草驚蛇。」
賈平安帶著人一路緊趕慢趕,在前方追上了看似普通的一家子。
一個老人,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半大孩子。
老人見到賈平安時,渾身哆嗦。
「去哪裡?」
賈平安下馬。
老人顫聲道:「去走親戚。」
「走親戚帶著還在守孝的兒媳婦和孫兒?」
賈平安指指婦人,「還背著那麼大的包袱,這是走哪裡的親戚?」
老人跪下,聲淚俱下的道:「鬧鬼了,家中鬧鬼了……」
「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鬼不驚。」賈平安冷冷的道:「你兒子死於府兵之手,府兵為大唐效命,自然有鬼神保佑,你兒子惹了鬼神,你還想安然無恙嗎?」
老人一臉呆滯。
咦!
這人竟然不怕?
明靜在他的身後低聲道:「你安排了什麼?」
賈平安搖搖頭。
「有鬼啊!」
婦人一聲驚呼。
老人罵道:「這些賤狗奴!」
嗯!
還敢罵鬼神?
這比寧采臣還牛逼!
賈平安正在愕然,老人哭訴,「大郎行事都是聽令……」
來了!
明靜只覺得腰後一股東西飆起來,整個人興奮的不行。
「聽誰的令?」
「阿郎和二郎君的令。」
一番問話後,明靜整個人都蔫了。
沒價值!
賈平安看著卻很是從容,「你兒子往日做什麼事?記住……」,他俯身看著老人,眼角卻在瞟著婦人,「說錯了……萬劫不復!」
老人哆嗦了一下,「貴人是……」
明靜說道:「這是百騎大統領,武陽侯賈平安,陛下的心腹!」
我何曾是皇帝的心腹?
賈平安笑了笑。
老人看看賈平安,惶然道:「大郎以前經常出遠門……」
「去哪裡?」
「說是護送商隊去西北。」
賈平安突然問婦人,「你夫君去了何處?」
婦人下意識的道:「說是送些要緊的東西,說是二郎君很著緊那些東西,奴再追問就被呵斥。」
賈平安上馬,「你一家子趕緊回去,陳家人來問只管說無事。」
老人叩首,「可家中鬧鬼呢!」
婦人哭泣,「晚上就聽到有人低聲哭,還說什麼死得好慘……」
賈平安舉起手。
「我死得好慘吶!」
「就是這個聲音!」
老人和婦人起身尋找。
一個百騎笑吟吟的道:「你家外面風太大了些。」
明靜低聲道:「竟然是你令人去弄的?」
你以為呢?賈平安策馬,「回去!」
百騎繞了一圈回城。
房間裡,賈平安分析道:「此事要緊的是查陳家為何殺人。說是什麼衝突,可咱們的人已經問過了一些聽到動靜的,裡面就是突然動手,什麼意思?」
他抬頭,獰笑道:「就是說,那些豪奴是突然衝著那三個府兵下了毒手!」
呯!
包東一拍案幾,「難怪,我就說三個兄弟就算是打不過也能跑,原來如此!」
「為何動手?」
賈平安說道:「那三個府兵可是發現了見不得人之事?否則難以解釋陳家人膽大包天去殺人。再有,那一日有人說曾見到陳家的馬車在酒肆後面出現過。」
明靜雙手抱臂,胸肌越發的雄渾了,「陳家的馬車,那多半是陳句或是陳舒?」
「為何坐馬車?」賈平安目光炯炯,「大唐男兒能騎馬就騎馬,坐馬車的多是女子。陳家人據我所知喜歡打馬毬,能打馬毬的人竟然去坐馬車……」
就好比能騎摩托車參賽的選手,出行竟然選擇了自行車……
環保?
「如今要查清那人是誰。」明靜皺眉。
「陳句那一日在家。」
賈平安神色平靜。
「咱們竟然查到了那麼多?」
明靜只覺得一條線已經出現了。
「那一日陳句在家,誰能坐馬車去酒肆?」
「陳家的女人?」
呯!
說話的雷洪被賈平安一巴掌拍了個眼前發黑。
「陳家是豪族,豪族的女人去酒肆也說得通,可帶著十餘豪奴去酒肆,你覺著這是女人?」
賈平安笑道:「就算是帝王去酒肆也沒有這等大的陣仗,那個酒肆里有什麼?值得讓陳家人如此。」
「查!」
百騎動起來了。
他們明晃晃的開始查酒肆的背景。
「阿耶,賈平安在查酒肆了。」
陳舒有些慌。
「給他查。」陳句冷靜的道:「酒肆的背景毫無問題。」
明靜帶著人嚴查酒肆,賈平安沒露面。
「武陽侯,陳家沒動靜。」
「不著急。」
賈平安在等著。
兩日後,大清早他突然召集人。
「明中官和我去縣廨,包東帶人盯著陳家,主要是盯著管事,若是出門就跟著,一旦出城……拿下!」
賈平安殺氣騰騰的,明靜問道:「可是有結果了?」
「去了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等,現在可以開工了。
二人去了縣廨。
「陳家最近兩年辦了多少過所?」
呃!
縣裡的人明顯是懵逼了。
「拿出來!」
明靜的作用就是這個。
她冷著臉,「咱是宮中的中官,奉命查此事,你等敷衍一個看看!」
記錄拿出來……
「陳家人出行的記錄都在這了。」
賈平安翻看著。
「西北,西北,西北……陳家在西北有礦?」
縣尉楊潔來了,笑道:「武陽侯這是……」
賈平安抬頭,笑的很是愜意,「陳家去西北……這上面報的是行商,縣裡可檢查過嗎?」
你出行帶著什麼東西,縣裡必須要查驗。
楊潔點頭,「查過,是販運鐵器。」
賈平安起身,「販賣到了何處?哪一家?」
楊潔搖頭,「這個下官不知。」
賈平安問道:「陳家在哪裡進的貨?」
楊潔面色微變,「這個……下官不知。」
明靜喝道:「你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來此作甚?想盯著我等嗎?」
楊潔笑道:「下官不敢,這便告退。」
賈平安盯著他出去,吩咐道:「去陳家!」
……
「阿耶,賈平安去了縣廨!」
陳句面色微變。
「阿耶!阿耶!」
陳舒突然跪下,「他定然是去查過所了。」
「查就查吧。」陳句冷笑道:「咱們家做生意又怎麼了?」
權貴做生意的多了去,難道陳家不行?
「他前面全是幌子!」
陳舒渾身顫抖,「阿耶,什麼查酒肆,查商人和夥計,都是幌子。」
陳句喝道:「淡定!慌什麼?」
「阿郎。」一個僕役來了,「武陽侯來了。」
陳句冷冷的道:「二郎在這裡,為父去前面。」
「打人了!」
前面一陣喧譁,接著賈平安帶著人走了進來。
「武陽侯擅自闖入後院,意欲何為?」
陳句很冷靜。
賈平安看看周圍的環境,「我此來是想問問,陳家做鐵器的買賣,在何處進的貨。」
瞬間陳句的臉上多了青色。
「那只是下人做的生意,和陳家無關。」
這等由頭隨口就來,你去問做生意的權貴,問十家,十家都會這麼回答。
「那下人何在?」
「在去西北的路上。」
「我的人已經去了西北。」賈平安微笑道:「過所里的目的地是岷州,是販賣給了哪一家?」
「老夫不知。」
「如此,告辭了。」
賈平安含笑而去。
明靜跟在身後,「該拿下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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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人在等著咱們出錯……拿下問話就是屈打成招。」
賈平安自信的道:「你等著看,陳家父子慌了,弄不好會逃。」
「不能。」明靜分析道:「他既然尋了這個藉口,那必然……不,那三個府兵身死之後,陳句應當就把那管事給處置了,所以咱們找不到證據。」
「我為何要證據?」
回到住所,賈平安吩咐道:「暗中盯著陳家。」
第一日沒事。
第二日,下午時,有人來報。
「武陽侯,陳家有數十人前後出來,往四面去了。」
「有趣,還和我玩這等手段。」
賈平安沒動。
明靜興奮的道:「這是要逃?」
「他當然得逃!」
賈平安壓壓手,「無需著急,咱們的人手足夠攔截他們。」
「武陽侯,還請指教。」
明靜認真的拱手。
「從來到武功之後,你東一棍,西一拳的,看得我滿頭霧水,壓根不知你在做什麼,可你最後怎麼就把陳句給逼著逃跑了?」
「先查酒肆的商人和夥計,其實到了這會兒我就發現了問題。」賈平安說道:「打死三個府兵,這是大事,可他們找的藉口太好了。商人和夥計擔心被折衝府報復,於是遁逃……可遁逃不如直接去縣裡投案。折衝府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衝擊縣廨,如此等長安來人查明此事,他們自然無事。」
「這是其一!」
賈平安微笑道,「隨後我令人去盯著陳家,你以為陳句會沒有發現?那個……沈中官。」
沈丘從後面飄然出來。
「陳家安排了人在外面盯著,百騎的人早已被發現了卻不自知。」
「看看,心不虛,他盯著百騎作甚?」
明靜突然明白了,「你這些手段是為了哄騙陳家,背後卻讓人去那死者的家中裝神弄鬼,隨後再逼問,就問出了去西北之事,再以此為由去縣廨查過所……」
這一步步的竟然就把陳家給絞住了。
「最後無需手段,笨就是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只需派人去查進貨的地方,再查西北那邊出貨的地方,一進一出,自然原形畢露。」
明靜猛地一驚,「你所有的倚仗都是基於陳家的這個生意見不得人……」
賈平安點頭,「陳舒為何要坐馬車去酒肆?為何要帶著十餘豪奴?別說是他,長安城的權貴都沒那麼大的排場,那酒肆里……有鬼!」
沈丘點頭,「主人去酒肆……就算是陳舒喝多了令人毆打府兵,那些豪奴難道不知輕重?竟然也敢出手,這便是疑點。」
明靜只覺得豁然開朗,「那一日酒肆里發生了什麼,那三個府兵發現了什麼,於是引得陳舒令人滅口……」
沈丘點頭,飄然而去。
「哎!接著說說啊!」
明靜覺得沈丘不夠意思。
都是我尋到的疑點,沈丘哪裡好意思再說下去。
「準備。」
賈平安起身,「陳家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