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2章 無奈的毒手
盧順載皺眉,「王鶴?何事?」
王舜面色微白,「王鶴為官清廉,在族裡有口皆碑,他在鴻臚寺三年,每一年都是上上。」
崔晨冷笑,「如此……趙國公來此何意?」
盧順載微微抬眸,兩個身體魁梧的侍從進來,就站在賈平安的側後方。
這個距離和角度能確保他們能及時撲上來,控制住賈平安。
賈平安已經感受到了這二人。
絕對是盧氏中的好手。
「王舜!」
賈平安微笑道:「你與王鶴可是相熟?」
家族太大的話,關係遠一些甚至一輩子都難得說幾句話。
王舜點頭,「五郎乃是王氏的雛鷹,假以時日定然能直上青雲。你今日來此,可是想用五郎來威脅王氏?看來你還是不懂士族。」
盧順載笑道:「士族不會接受威脅,你若是想出手毀掉王鶴的仕途,那我等接著就是了。只是隨後而來的報復你可能接受?」
崔晨緩緩說道:「三郎被你影響,如今和家中疏離,咱們許多恩怨慢慢算,不著急。但現在還請離去。」
王舜眯眼,「趙國公莫非想用強嗎?」
「你們不是女人!」
賈平安本是負手,此刻雙手從身後收回來……
「小心!」
盧順載眸子一縮。
賈平安在皇城外一腳踹斷了宋簡的腿,影響力依舊存在。
他想做什麼?
王舜冷冷的道:「請!」
賈平安雙手自然垂落,「聽聞王鶴喜歡婦人?」
他微微頷首,「平康坊有一家鐵頭酒肆,半個時辰之內賈某要聽到結果,過時不候。」
他轉身出去。
「猖狂!」
崔晨怒道:「他以為此處是兵部嗎?王公,王公……」
王舜呆若木雞。
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了盧順載的心頭,他沉聲問道:「賈平安之言可有根據?」
王舜不答。
崔晨心冷了半截,「王公,可是污衊?」
王舜抬眸,「五郎……白璧微瑕。」
盧順載深吸一口氣,「玩什麼不好,玩婦人!」
王舜苦笑,「家裡說過,他答應的好好的,過後依舊如此。」
這是真愛!
崔晨沉聲道:「竇德玄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此事哪怕晚一日也好。賈平安掐好了時辰來……難道我等就這般功敗垂成?」
王舜默然。
盧順義說道:「能否……老夫是說,能否捨棄了王鶴?」
王舜說道:「名聲。」
崔晨眸子一縮,「王氏的名聲。」
「人要臉,樹要皮。」
王舜起身,「若此事被公之於眾,王氏名聲掃地,士族也會被牽累。」
盧順義微怒,「不至於。」
王舜搖頭,「王氏不能承受這等風險。這不是一人兩人的問題,一旦爆發起來,整個王氏都將會抬不起頭來。諸位……」
他一揖到地。
崔晨嘆息,「賈平安算好了時日來,罷了!」
他看了盧順載一眼,微微搖頭。
盧順載眸色閃爍,最後頷首,「去吧。」
「多謝!」
王舜直起腰,轉身出去。
賈平安只給了半個時辰,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否則……
那個小畜生,殺伐果斷啊!
身後崔晨輕聲道:「不可……」
眼中多了火氣的盧順載拿起茶杯想砸,最後還是忍住了,「為了弄掉竇德玄,我等謀劃多時,可他……」
崔晨說道:「不可動,否則王氏會離心。」
茶杯緩緩放在了案几上,盧順義的聲音就像是夢囈,「我等謀劃多時,看著竇德玄心如死灰,只等著收割果實。可誰曾想他賈平安就這麼突兀的沖了進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大打出手……把事情攪的一團糟。」
崔晨想到了崔建,「賈平安!」
……
「當爹的感覺如何?」
賈平安坐在酒肆里,對面就是鄭遠東。
「還好。」鄭遠東的眉眼間多了溫柔,「你會覺著世間多了一個你最在意的人,和你血脈相通的人。」
「就像是又一個你。」
賈平安笑著。
「對。」鄭遠東竟然微微發胖,有些富貴相,「看著孩子我就想……此生我該為他做些什麼。」
「是好事。」
賈平安突然問道:「如今可還會……」,他指指腦子。
鄭遠東搖頭,「不會了。」
「那就好。」
賈平安已經看到了王舜。
王舜跑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鄭遠東回身看了一眼,說道:「這裡來的多是普通人,可每當你來了這裡,總會有貴人跟著來。」
賈平安笑道:「放心,他不會吃霸王餐。」
鄭遠東頷首起身。
王舜緩緩走了過來。
「還好,半個時辰之內。」
賈平安竟然沒請王舜坐下。
「你想要什麼?」
王舜自行坐在他的對面,這有些失禮。但他此刻雙腿累的在打顫,若是不坐下,說不得會失態。
失禮和失態,世家子自然選擇失禮。
「你知道的。」
賈平安端起茶杯。
王舜喘息著,「王鶴從此遠離長安……」
賈平安搖頭,「此等人毫無廉恥。」
王舜微笑,「可那些婦人卻是自願。」
賈平安看著他,「原來世家揭開了麵皮比普通人還無恥嗎?」
王舜冷笑,「做事要有分寸,莫要得意忘形,否則代價你承受不起。」
賈平安屈指叩擊著案幾,「其一,王鶴辭官,我不管他用什麼理由,就此滾蛋!其二,你的人馬上去尋竇德玄,鄭重道歉。」
王舜怒不可遏,身體前傾,壓低嗓門喝道:「你在得隴望蜀!」
賈平安看著他。
漠然!
「我是在告知你,而不是和你商議!」
王舜深吸一口氣,「你不怕兩敗俱傷嗎?」
賈平安皺眉,「我很忙。」
他起身,「老鄭,這裡由此人結帳。」
在櫃檯後看帳本的鄭遠東點頭,「好說。」
賈平安出門。
王舜的侍從這才進來。
「為何此刻才來?」
王舜惱火。
侍從低頭,「方才外面多了十餘惡少,都拎著刀子。」
王舜看了鄭遠東一眼。
侍從說道:「阿郎,此事如何弄?」
王舜閉眼,「讓咱們的人去……去戶部,求見竇德玄。」
侍從歡喜,「要威逼嗎?」
「不,道歉。」
侍從猛地回身。
賈平安就站在門外,幾個惡少一臉諂媚和他說話。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賈平安回身看了侍從一眼,眸色平靜。
從昨日到今日,不,是一夜之間,大好局勢蕩然無存。
「我們勢在必得!」
侍從知曉為了把竇德玄弄下去他們花了多少精力。
王舜苦笑,「我們威脅竇德玄的名聲,他同樣用名聲來回擊。」
侍從低下頭。
敗了!
就在他們躊躇滿志,志在必得時,一夜之間就敗了。
侍從出去。
他不解的道:「此事之後,王氏自然會把趙國公看做是死敵,為了竇德玄多王氏這個死敵,值嗎?」
賈平安淡淡的道:「我在這邊,你們在另一邊。」
徐小魚牽馬過來,賈平安上馬而去。
侍從納悶。
身邊的同伴說道:「他的意思是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是多了王氏這個死敵又如何!」
……
竇德玄在寫奏疏。
重臣辭官非同小可,辭官的原因是重中之重,但竇德玄這個簡單,就說身體不適。
可多年來的艱辛努力,眼看著就要走上了巔峰,一展胸中抱負,卻倒在了最後時刻。
他雙眸含淚,眼眶發紅,拿筆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但那是他的兒子,他能如何?
他再度拿起筆,視線有些模糊了。
哎!
竇德玄伸手擦去老淚,下筆……
——臣……
叩叩叩!
有人敲門。
竇德玄沉聲道:「不是說了不得打擾老夫嗎?」
外面小吏說道:「竇尚書,有人求見,說是十萬火急的大事。」
竇德玄揉揉眼睛,「讓他進來。」
門開,一個官員微笑行禮。
「見過竇公。」
竇德玄眯眼看著他,「你來作甚?」
此人他見過,就是王氏的人。
來人進來,拱手,「奉命而來。」
竇德玄冷笑,「這是迫不及待了嗎?告訴王舜等人,老夫正在寫奏疏。」
來人再拱手,「我奉命來此……」
他深深一揖,「致歉!」
竇德玄:「……」
來人保持這個姿勢許久,這才直起腰,「我家阿郎說了,竇懷貞之事純屬誤會。」
這!
竇德玄雙眸精光一閃。
「什麼意思?」
昨日還喊打喊殺的,多年的交情都顧不得了。今日卻致歉,更是說什麼誤會。
世家做事會如此?
不會,他們只會痛打落水狗!
為何?
來人頷首,「我來此致歉,順帶轉告竇公,此事過去了,都是誤會。」
竇德玄心中狐疑,「讓盧順載等人來和老夫說。」
來人苦笑,「我乃王氏的人,盧公這話我卻不好回去轉述……罷了,我知曉盧公不信,此事乃趙國公所為。」
「小賈?」
竇德玄愣住了。
來人說道:「趙國公先前登門。」
小賈!
竇德玄霍然起身,「他在何處?」
來人說道:「先前在平康坊的酒肆,不過如今卻不知。」
竇德玄吩咐道:「來人,去兵部看看。」
賈平安已經到了兵部。
「國公,府兵五十而退的消息傳到了各處,歡欣鼓舞啊!」
吳奎笑眯眯的道:「能提早退下來,還能繼續免了賦稅,這便是養老之意,軍中士氣大振。」
「這是應當的。」
賈平安說道:「將士們保家衛國,若是老無所依,以後誰會去從軍?」
王璇含笑,「從軍只是一門生路罷了。」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人不能沒心沒肺。」
王璇一怔。
吳奎笑的很歡樂,「是啊!人心都是肉長的。」
「所謂生路,經商是生路,為官是生路,種地也是生路。」賈平安皺眉,「經商要頭腦,為官要頭腦要才華,種地要賣力,可從軍卻是賣命!」
吳奎動容,「國公此言甚是。」
陳進法進來,「國公,戶部那邊有人來了。」
賈平安捂額,「請他轉告竇公,就說小事罷了。」
晚些竇德玄就得了這話。
「趙國公說此乃小事。」
「小事?」竇德玄苦笑,「差點讓竇氏再無翻身的機會,這也是小事?他如此謙遜,老夫卻不能厚顏。」
他起身,「老夫去一趟兵部。」
竇德玄步履矯健,看著分外的精神。
「竇公不是說年老體衰了嗎?」
「這叫做年老體衰?比我還精神。」
竇德玄到了兵部,賈平安正在看文書。
兩個侍郎異口同聲把事兒丟給他,一點都不知顧全大局。
「竇公?」
竇德玄進來,鄭重拱手。
賈平安起身回禮,「竇公何必如此。」
竇德玄搖頭,「你不知此事對老夫的打擊之大,竇氏也會因此一蹶不振。小賈,你是如何讓他們低了頭?」
賈平安說道:「我只是偶爾得知鴻臚寺王鶴的一些癖好,有些見不得人。」
竇德玄感慨,「哎!多謝了。」
「竇公來的正好。」賈平安說道:「令郎……恕我直言,不宜出仕。」
竇德玄心中一驚。
「你是說懷貞?」
他準備回家毒打一頓兒子,隨後告誡一番。
賈平安點頭,「令郎我看過,竇公可信我的話嗎?」
竇德玄沒有遲疑的點頭,「此次若是無你伸手,老夫一家將以落魄收場。」
「令郎太看重利益,為了利益能……騎牆可以,但不能朝秦暮楚,但凡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賈平安說道:「若是竇公信我,令郎還是在家更好些,此生最好別出仕,切記,此生不能出仕。」
竇德玄深吸一口氣,「好!」
賈平安覺得自己這是日行一善。
竇懷貞此人不知廉恥,而且名利心強的比海馬的那個啥還強,只要他能在官場廝混,以後竇家就沒好結果。
想想,為了榮華富貴去捧韋皇后老爹的臭腳也就罷了,竟然連韋皇后的乳母都敢娶……堪稱是不要臉到了極致。
這樣的人不出仕,竇德玄的棺材板大概率能壓得住。
下衙後,竇德玄回到了家中。
「備酒菜。」
竇德玄自斟自飲,直至竇懷貞回來。
「去了哪?」
竇德玄問道。
竇懷貞說道:「阿耶,我去尋了幾個友人。」
竇德玄問道:「可是尋了李義府?」
「嗯!」他冷哼一聲,盯住了兒子。
竇懷貞眼神閃爍,笑道:「阿耶,我只是……」
小賈說的沒錯,此子若是不退,遲早會惹出事來。
竇德玄指指自己的對面,「陪為父喝一杯。」
見老父微笑,竇懷貞不禁暗喜,坐下後給自己斟酒,舉杯。
幾杯酒後,竇德玄說道:「你小時就機靈,為父頗為疼愛你,漸漸大了,看著也機靈,為父想機靈的孩子少吃虧,如此也好。」
「阿耶說這些作甚?」竇懷貞給他斟滿酒,「李相說了,我的事有轉機。」
「你連自己的醜事都告訴了李義府……何其愚也!」
竇德玄微笑著,「為父看著你漸漸長大,想著好歹能幫襯你一番,讓你仕途順遂。若是一切不變,想來數十年後你就也能成為重臣,也算是子承父業,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竇懷貞舉杯,「定然如此。」
竇德玄喝了一口酒,「為何去尋李義府?」
「阿耶,做事只問結果,為何擔心過程?」
竇懷貞不解。
「老夫錯了。」
竇德玄舉杯。
父子二人喝到了天黑。
竇懷貞大醉。
竇德玄令人把他扶到了自己的臥室躺下。
「你小時調皮,喜歡躲在角落處突然跳出來嚇唬人。」
竇德玄坐在床邊看著兒子,喃喃道:「那時為父每日歸家疲憊不堪,見到你卻覺著精神抖擻。」
「等你讀書後,為父唯恐你不刻苦,就經常許諾給你好處。你聰明,每每能贏了那些好處。為父至今想來卻是錯了……到了後來,你但凡要做什麼必然就想著要好處,只要有好處之事你就願意做。」
竇德玄苦笑,「可笑老夫自詡閱歷豐富,可卻不如小賈。小賈只是看你一眼就說你不能為官。是啊!眼中只有好處會成為什麼?奸佞!」
「竇家出一個奸佞……老夫死了也無顏去見祖宗。」
老僕一直站在門邊,此刻進來,「阿郎,要不……讓小郎君歇息幾年吧。」
竇德玄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是歇十年他依舊是這個性子。為了好處,為了利益他敢和李義府走在一起,以後他還有什麼不敢的?」
「這樣……其實也不錯啊!」老僕也算是看著竇懷貞長大的,有些不舍,「好歹能宦途順遂。」
竇德玄搖頭,「小賈說的好……行事只看利益好處的人,他永遠都沒有立場。今日這裡好處多他便去投靠,明日這裡好處多又改弦易轍……可你要知曉,這般換來換去的……但凡走錯一步,那便是萬丈深淵。」
「阿郎!」
老僕有些不舍。
竇德玄起身,再看了看兒子,顫聲道:「你要為父如何才好?」
兩行老淚在竇德玄的臉上滑落。
他伸手,「棍子。」
老夫不解,「阿郎要棍子作甚?」
竇德玄也不解釋,「去拿來。」
老僕去了,晚些帶著一根棍子過來。
竇德玄接過棍子,說道:「告訴家中人,懷貞不小心摔斷了腿,此後不能出仕了。」
老僕愕然,「阿郎,你……」
竇德玄舉起棍子。
眸中全是痛苦之色。
呯!
「啊……」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