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翻臉
高句麗的歷史很長。
從剛開始的蒙昧野蠻,到後來對中原文化的艷羨和學習,這是人類嚮往美好事物的本能。
從前漢的賦,到大唐的詩,中原文人迸發出來的創造力讓高麗人瞠目結舌,自慚形穢。
於是他們也跟著吟詩作賦,但那水平也只能是關起門來自娛自樂。
王利就喜歡作詩。
他覺得自己的水平不錯。
「朝辭白帝彩雲間……好一個彩雲間!」王利眯眼,用手輕輕拍打著大腿,「千里江陵一日還,這是船,一日而至。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他猛地抬頭,眼中有異彩,「飄逸,不加雕琢,自然天成……敢問白帝何處?江陵何處?」
賈平安指指他的身上。
王利低頭看看自己的蜀錦裡衣,「皆是蜀地嗎?」
賈平安點頭。
王利舉杯,「脫口而出之名篇,天然有趣,驚世駭俗,貴使大才……某已醉了!」
晚些王利醺醺然回去,賈平安目送。
回過身,衛無雙不解的道:「和他飲酒作詩可有用處?不如去和那泉蓋蘇文打交道更好。若是不行,就衝著百濟和倭國使者下手。」
這妹紙看來也是個野蠻的。
賈平安笑道:「從到了高麗某就在謀劃此事。泉蓋蘇文是個狂傲之人,不肯服輸。而大唐文化昌盛,他不肯丟人,所以派來之人定然是通曉文章詩賦的,而且還得見過世面。某一首詩出來,他若是震撼也就罷了,竟然陶醉不已,可見有些痴。如此他對某就多了好感,隨後再利用他去謀劃……事半功倍。」
就你臭屁!
衛無雙皺皺鼻翼。
這個動作很俏皮,賈平安一下就看呆了。
「看什麼看?」邊上有人,衛無雙壓低聲音。
「無雙……」賈平安一臉深情。
衛無雙心中一震,竟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你早上洗臉了嗎?」
賈平安指指她的臉頰。
衛無雙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然後急匆匆的回去。
等她拿著小銅鏡,看著潔白無瑕的臉時,不禁咬牙切齒的道:「小賊,又戲弄人!」
……
「泉蓋蘇文那個逆賊。」
深宮中,高藏和幾個心腹在說話。
「那逆賊出行皆帶著人馬,不好動手。」
一個文官抬頭道:「大唐使者來了,泉蓋蘇文於唐人而言便是仇敵,若是挑動唐人使者……」
高藏低頭,默不作聲。
這是默許。
但事情暴露後他不會承認。
甩鍋技術哪家強?
高麗國中高藏王。
沒多久,這裡的動向都傳到了泉蓋蘇文那裡。
「他們不知商議什麼,不過出來時有些興奮。」
「可還有?」
「再沒有了。」
「盯著那幾人。」
泉蓋蘇文的眼中多了嗜血的光芒,獰笑道:「若是可以,我便再殺一個高麗王又如何?」
晚些,一個文官悄然去了驛館。
「武陽伯,有人求見,說什麼有要緊事。」
包東一臉興奮。
衛無雙也激動了。
李敬業乾脆振臂低喝,「殺了泉蓋蘇文,攻占平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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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安沉思著。
這事兒不對。
他不認識高麗人,所謂求見不打緊,但一個要緊事……
所謂要緊事,就是要密議的節奏。
高麗誰有這個動機?
泉蓋蘇文不會,此人狂傲,哪裡會做出這等姿態。
那麼……這是試探?
如此便是泉蓋蘇文的對頭。
但……也許有別的可能。
不過不能冒險。
賈平安想通了這些,「包東去告訴此人,賈某出使高麗,不知什麼要緊事。最要緊的便是和高麗重敘友誼。若是有事,可尋王利來說。」
這是標準的回答。
而且大義凜然。
包東愕然,「武陽伯,說不準是有人不滿泉蓋蘇文,想和大唐聯絡。」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他下了決斷,執行就是。
包東趕緊拱手,隨後去了前面。
那文官看著有些緊張,見包東出來後,不禁喜上眉梢。
「貴使……」
包東說道:「使者說……此次出使,要緊事便是和高麗重敘友誼,若是貴官有事,可通過王利來聯繫。」
文官面色煞白,「此事……」
他看看左右,急匆匆的走了。
晚些,平壤城的某個地方傳來了一聲輕笑,「唐使竟然這般堂堂正正,倒是我低估了他,如此,在平壤期間,美酒美食盡他們吃用,另外,美女也送了去。」
「大莫離支,那個逆賊如何處置?」
聲音陡然變得冷厲,「高藏這是想求大唐出手來救自己,愚不可及,把為首的官員用戰馬拖死在王宮前。」
下面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是。」
隨即美酒和美食都送到了驛館。
王利笑眯眯的帶著人來了。
「貴使,大莫離支說貴使相貌堂堂,言談舉止莫不附和漢家氣度,令人欣賞。從今日起,美酒美食只管索要。」
包東等人不解,但卻心中暗喜。
唯有賈平安知道是那事兒發作了。
私下求見使者,說什麼要緊事,這多半便是高藏那邊的人。
歷史上高藏一直是傀儡,一直沒能翻身。
所以賈平安敬而遠之。
而且高藏什麼資源都沒有,就想空手套白狼和大唐合作,憑什麼?
「晚些還有美人。」
王利衝著賈平安挑眉,露出了那種『你懂的』的微笑。
這廝漸漸的親密了。
賈平安微笑著。
美酒美食吃一頓,然後關上門,暖洋洋的說事。
「泉蓋蘇文為何這般客氣?」
包東覺得奇怪。
「因為某拒絕了和那個文官見面。」
「難道……」包東還在覺得不可能。
第二天王利來時,就帶來了一個消息。
「昨日可是有人來驛館求見?」
賈平安點頭。
王利再問,「可見了?」
這是關心上了。
賈平安笑道:「某是使者,怎能私下見外臣?某當時令人去告知此人,若是有事,只管尋了王郎君,讓王郎君安排。」
「好險!」
王利面色從白轉紅,「先前在王宮前,大莫離支令人用戰馬拖死了一人,令那人旁觀,隨後族誅。」
包東:「……」
衛無雙在側面,心中震驚,不禁看了賈平安一眼。
賈平安神色平靜,回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
等王利走後,包東說道:「好險!若非武陽伯識破了那人的來意,別說是美酒美食,怕是冷言冷語,隨即遣送出境了。」
衛無雙看著賈平安,突然問道:「既然如此,那人定然便是高藏的心腹,若是合作如何?」
賈平安笑道:「高藏就是個傀儡,可有資格與大唐合作?」
「他畢竟是高麗王。」衛無雙依舊是名正言順的支持者。
賈平安淡淡的道:「高麗未來必不能存,什麼高麗王,沐猴而冠罷了。」
隨後就送來了十餘女人。
賈平安自然是不要的。
其他人……
包東涎著臉來見賈平安,「武陽伯,兄弟們想著……嘿嘿。」
賈平安擺擺手,「規矩你們是知道的,誰和這些女人說話,回過頭嚴懲。若是泄露了大唐事,泄露了此行之事,殺了!」
包東打個寒顫,「是。」
隨後驛館就多了動靜。
衛無雙躺在床上,耳邊卻不安靜,都是那些聲音和響動。
她捂著耳朵也不成。
「氣死了!」
衛無雙爬起來,不知去何處,最後竟然晃蕩到了賈平安的房間外。
房間裡,賈平安跪坐在案幾前,一看就是在沉思。
他若有所感的抬頭,「無雙?」
「怎地還沒睡?」
「你也沒睡。」衛無雙進去,「你為何不要那些女人。」
在她的眼中,男人大多是見色起意的。
賈平安笑道:「某是使者,再說了,某還沒娶妻。」
竟然是留給妻子?
衛無雙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這個,慌忙起身道:「我回去睡了。」
看著她有些慌亂的背影,賈平安不禁笑了起來。
這些女人都不單純,基本上都帶著打探消息的任務來的。
第二日,吃早飯時,衛無雙的目光依舊閃爍,直至中午才好些。
賈平安把這事兒丟下,開始琢磨著此行的任務。
平壤不是長安,不大,包東幾次想潛入,可都因外面有人盯著而作罷。
「先查清倭國和百濟使者住在何處。」
賈平安親自安排,請了王利飲酒。
隨後驛館一片燈火通明。
包東拿著美酒給王利的隨從喝。
隨從哪裡喝過這等美酒,一氣幹了,晚些大醉。
「我等在此享用美酒佳肴,倭國使者和百濟使者也不知吃的什麼。」
包東開始套話。
隨從搭著他的肩膀,傻笑道:「他們就在街……街對面,吃的……吃草,哈哈哈哈!高麗的草。」
對面?
包東打個酒嗝,裝作醺醺然的模樣,「對面不是驛館啊!」
「避開……避開你們。」
包東隨後又套了些話,接著灌酒。
隨從爛醉倒下。
王利喝酒出來,見狀不禁惱了,「丟人!」
等他走後,包東把套到的話說了。
「今夜就去。」
賈平安知曉夜長夢多,晚些令人裝作大醉,沖了出去。
外面的那些暗哨齊聚,阻攔百騎。
而在另一面,賈平安帶著包東、兩個通譯翻牆而出。
此次掛著出使三國的名頭,百濟賈平安是不準備去的,新羅看情況,不對勁就說走海路去,繞個圈子回大唐。
一路到了對面。
這是一排木屋。
很簡陋啊!
外圍的人被驛館大門的變動給引了過去。
賈平安四人順利摸了進去。
高麗不富裕,普通人天一黑就上床了,沒人點燈。無需排查,哪裡亮燈就往哪去。
一間屋子裡,倭國使者和百濟使者在喝酒。
二人通過通譯輕鬆的交談著。
外面,通譯閉上眼睛,努力記著每一句話。
一刻鐘後,對面有人喊道:「回去睡覺了。」
這是信號。
賈平安擺擺手。
眾人隱入了黑夜中。
回到驛館後,兩個通譯開始記錄。
這些記錄很零散,但主要意思都在。
「百濟使者說新羅得了大唐的支持便跋扈了起來,經常襲擾。倭國使者說大唐對倭國有敵意……」
「兩國對大唐不滿,都想把高麗拉進來,一起對抗大唐。」
衛無雙問道:「不是新羅嗎?」
賈平安搖頭,「新羅哪裡值當如此?高麗若是要打新羅,新羅不是對手。」
三國聯盟,這是針對大唐。
「果然如此!」
包東歡喜的道:「咱們此行算是功德圓滿了。」
「差得遠。」
賈平安望著油燈,幽幽的道:「儘量破壞三國的關係。」
第二日,王利來了。
「百濟和倭國派來了使者探訪高麗,晚上大莫離支設宴,款待三國使者。」
明明是商議三國聯盟,卻說是探訪。
賈平安笑道:「一定去。」
中午賈平安睡了個午覺。
醒來後,他從容洗漱,然後召集人議事。
「今晚三國使者都在,是最好的機會,敬業。」
李敬業最近很憋屈,所以睡了不少高麗女人。
「兄長只管吩咐。」
「晚間你陪某去。」
「包東。」
「在。」
「你帶著些兄弟也跟著去,到時候我最多能帶兩人入內,敬業一個……」
「我一個。」衛無雙起身。
「你……」
賈平安一臉糾結。
這個小賊!
衛無雙說道:「我拳腳不差。」
你唯一的長處就是一雙大長腿!
賈平安勉為其難的點點頭。
真要靠動手來打開局面,他這點人不夠泉蓋蘇文塞牙縫的。
下午,夕陽落下時,眾人出發了。
……
今日的王宮燈火通明,內侍宮女站在路邊,有人抬頭看一眼賈平安,很好奇大唐使者這般年輕。
「他好俊美。」
一個宮女抬頭看了賈平安一眼,忍不住低聲對身邊的同伴說道。
同伴聞言也看了一眼。
「果然是大唐!」
到了殿外,有人上前相迎。
「大莫離支正在等候,貴使……」
他看看賈平安身後的李敬業和衛無雙,「貴使請進。」
賈平安跟隨著他進去。
這應當是王宮中最大的宮殿。
空間不錯,左右寬度也還行。
泉蓋蘇文就坐在國主該坐的位置上,大馬金刀的看著賈平安等人進來。
「見過大莫離支。」
高麗誰做主大唐沒興趣,想煽動也不可能,所以賈平安直接稱呼泉蓋蘇文自封的職務。
兩側有案幾,左側那個矮瘦的男子正在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賈平安。
「這是……」王利想介紹。
「不必了。」賈平安微笑道:「這般矮小,這般狡猾的,一看便是倭國人。」
倭國使者猛地蹦起來。
李敬業獰笑著,就等他撲過來。
「嗯!」
泉蓋蘇文冷哼一聲,倭國使者就像是中了一箭,隨即坐下。
右邊的是百濟使者,賈平安無視了他。
百濟就是個悲劇。
早些年被新羅人背叛,後來新羅人尋了大唐爸爸做靠山,百濟人羨慕嫉妒恨,這不就來尋高麗人做爸爸。
而倭國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怎麼光彩。
倭國原先是偏向百濟一方,經常來襲擾新羅。但善德女王主動向倭國示好,如今的真德女王也是如此,一時間倭國人成了香餑餑。
但高麗人為何要把倭國拉進來?
不是為了對付新羅人,而是聯手對付大唐。
這般複雜的局面……
都是新羅人作出來的。
想到後來新羅人落井下石,過河拆橋,賈平安就對百濟使者微微一笑。
打吧!
把新羅人打出屎來。
這人莫不是有病?
百濟使者知曉大唐是新羅的靠山,所以也不指望賈平安給自己好臉。
賈平安見他愕然,就笑道:「貴使看著儀表不凡,晚些可親近親近。」
百濟使者懵。
賈平安被帶到了最靠近泉蓋蘇文的地方坐下。
泉蓋蘇文微微點頭,酒菜便流水般的送了來。
「貴使,這些酒菜可還合口味?」
泉蓋蘇文矜持的問道。
今日出手的乃是他的專用廚子,這廚子原先跟著前隋被俘的廚子學過幾年,手藝沒話說。
賈平安笑了笑,「味道很好。」
這廚藝……不說曹二,連東西市賣快餐的小販都不如。
他緩緩吃著,看著目不斜視。
幾杯酒下肚,賈平安看向了坐在自己下首的百濟使者,笑道:「使者看著面善,有些像是某當年的同窗。」
百濟使者心中警惕,「不敢。」
賈平安舉杯,百濟使者舉杯,二人喝了一杯。
敬酒要周全。
賈平安再度舉杯。
按照外交傳統,這一杯酒將會敬倭國使者。
倭國使者舉杯。
賈平安卻再度衝著百濟使者微笑,「貴使,滿飲此杯。」
咦!
大唐使者怎地對我這般友善呢?
百濟當年派了使者去長安,本想和新羅爭個大腿,可大唐選擇了新羅,冷落了百濟使者。
至此百濟就橫下一條心,一面和倭國勾勾搭搭,一面又努力向高麗靠攏。
可賈平安態度友善……
難道大唐改變了主意?
百濟使者不禁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而倭國使者舉著酒杯無人搭理,尷尬得想吐血,旋即想殺人。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舉杯。
你知道好歹就好。
倭國使者板著臉準備說話。
賈平安的酒杯轉向,衝著泉蓋蘇文說道:「大莫離支神采飛揚,讓人見之忘俗,請。」
泉蓋蘇文舉杯。
二人幹了。
倭國使者舉著酒杯成了傻子。
他發現自己被人嘲笑了。
就是站在賈平安身後的那個長腿隨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呯!
酒杯落地。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