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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還人情

    禮部試在二月放榜,地點在尚書省。

    考生們雲集於此,李勣站在值房外,聽著前方在唱名,不禁回想起了當年。

    「老夫當年也曾憧憬出仕,可天下動亂,最終只能投筆從戎,至今想來,依舊唏噓不已。」

    他突然笑道:「老夫竟然作此感慨,可見是老了。去前面看看,莫要讓那些沒中的舉子鬧騰。」

    有官員去了前面,見秩序還行。

    「……喬東林!」

    喬東林傲然出來,緩緩環視周圍,只覺得神清氣爽,人生巔峰就在此刻。

    「他少了三根手指頭,過不了吏部關試吧?」

    王輔覺得喬東興得意的太早了。

    「別鬧。」

    曹英雄按著他的肩膀在看前方。

    小吏在大聲的念著名字。

    大唐的科舉分科目,進士科錄取的人不多,二十多人。明經科多一些,上百人,甚至兩百多人。

    所以唱名很慢。

    眾人哪怕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喚也不肯離去,甚至憋著尿……  

    直至唱名結束。

    喬東興特地留下,走到了曹英雄和王輔身前,冷笑道:「某說過,某能中,而你們不能!」

    曹英雄的眼皮子在抖動著,而王輔已經紅了眼眶,想哭。

    每一次科舉就是一次機會,不中的話,你只能回原籍去參加明年的州試,過關了再來。

    但喬東興在暗示:某的背後有人,不但能讓某中,也能讓你們不中。

    這是來自於世家門閥的打擊,曹英雄二人壓根沒有抵禦能力。

    「咋辦?」

    二人回到了住處,王輔哽咽道:「喬東興是關隴門閥的人,他們勢力龐大,掌控科舉只是尋常。以後咱們還怎麼考?就算是才高八斗也別想考中!」

    這個時候的科舉考試沒有糊名,也就是說,誰的試卷,在考官的眼中一目了然,讓你中就中,不讓你中就不中。

    這就是後續考生進了長安後去權貴家行卷的原因:把自己的詩賦文章遞給有影響力的權貴,若是被看重,權貴和今年的考官嘀咕一聲,你的科舉之路就算是八九不離十了。

    明年這二人再來,考官一看名字,曹英雄,王輔,不過!  

    曹英雄的眼中多了沮喪之色,旋即咬牙切齒的道:「這是喬東興在背後使勁,可他也做不了官。至於科舉……耶耶不考了,反正家裡有錢,逍遙一生也不錯。」

    但這個年頭沒啥好逍遙的,也就是沒多少樂子,所以做官的誘惑力才這麼大。

    王輔糾結的道:「可某沒錢了。」

    「某有,足夠咱們在長安逍遙。」曹英雄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溜了起來,「走,去青樓!」

    青樓里,老鴇見到財神爺來了,歡喜的臉上的皺紋都深刻了幾分。

    「英雄!」

    曹英雄側臉,順帶甩了一下頭髮。

    老鴇用力親了一口。

    曹英雄嘟嘴。

    老鴇毫不猶豫的親了上去。

    王輔在邊上看呆了。

    老鴇四十多了,英雄他竟然能……

    他仔細看著,發現曹英雄看似享受,可眼神卻格外的空洞迷茫。

    ……

    一晃眼就到了吏部關試的日子。

    所謂關試,也就是吏部試,就是過了科舉的考生來吏部面試。  

    關試其中一項就是看你的相貌,太醜的不能要,也就是說,做官你還得相貌端正。雷洪若非是百騎出身,鐵定過不了關試。

    喬東興進了吏部。

    再次出來時,他昂首挺胸,邊上有人問道:「可過了嗎?」

    喬東興傲然道:「輕鬆而過。」

    牛筆!

    那人一臉欽佩。

    「左手少了三根手指頭怎麼過關試?」王輔氣得渾身顫抖。

    曹英雄的眼中多了怒色,「這是背後有人!」

    「可有何用?」王輔絕望的道:「咱們鬥不過他們,罷了,回家吧。」

    曹英雄搖頭,桀驁的道:「耶耶受不了這個氣,你看著……」

    曹英雄先是在地上弄了些灰抹在臉上,然後走到了吏部大門前,深吸一口氣,突然喊道:「喬東興少了三根手指頭,為何能過關試?這是舞弊!無恥!驢日的,不要臉!」

    門子一怔,旋即喊道:「有人搗亂!」

    曹英雄轉身就跑。

    誰也不知道是他說的,如此,喬東興舞弊的消息就會廣為人知。雖然沒卵用,但好歹能出口氣啊!  

    王輔見裡面有幾個亭長往外跑,就喊道:「英雄,快跑!」

    曹英雄奔跑中的身軀一滯……

    驢日的王輔,你特娘的喊啥?

    王輔也傻了。

    但此刻二人只顧著跑路。

    幾個亭長去追趕了一陣,無功而返。

    「聽那人喊什麼……英雄。」

    消息傳到了喬東興的耳中,隨即大怒。

    「你不該得意忘形!」這是來自於王琦那邊的敲打,王琦甚至有些厭惡喬東興,覺得這等貨色若非是背後有人,別說吏部試,禮部試那一關就過不去。

    一番折騰後,他摟著陳二娘吩咐道:「找到那個曹英雄和王輔,打斷他們的左手。」

    這便是報復。

    陳二娘見他意趣索然,就問道:「你不願意?」

    「某雖然在陰暗處做事,可也不喜歡喬東興這等人。得意忘形,志大才疏,眼高於頂……當年某若是背後有人,此刻怕是已經做了一州的刺史了。人生至此,奈何!」

    曹英雄和王輔很機警,回到住所後,收拾了錢財就跑。  

    「去哪?」

    王輔覺得天地之大,卻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先跑出長安城再說。」

    曹英雄和王輔急匆匆的出了平康坊。

    「有人在跟著咱們!」

    王輔緊張的渾身顫抖。

    「淡定。」曹英雄回頭看了一眼,「那些都是百姓,你眼花了。」

    「不是某吹噓,當年某在家鄉時,人送匪號玉面小郎君,神目如電曹英雄。若是有人跟蹤,某一眼就能看出來。」

    王輔不禁贊道:「你真厲害。」

    他無意間回身,就看到幾個男子正在加速,而且是準備包抄。

    「英雄……」

    曹英雄自信滿滿的道:「別擔心,那……跑啊!」

    操蛋!

    二人開始了狂奔。

    那些人不疾不徐的跟在後面,一點都看不出異樣來。

    「英雄,某跑不動了。」

    王輔跑的腿都軟了,踉踉蹌蹌的,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停住!」曹英雄還行,可也覺得肺腑里發燙,每一次呼吸都在刺痛那裡。

    他滿頭大汗,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幾個大漢越發的近了。

    「那是誰?」

    王輔跑的歪歪斜斜的,突然歡喜的道:「英雄!你看!」

    曹英雄抬頭看去,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是賈參軍!」

    絕望中的二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速度陡然再快了幾分。

    「賈參軍!」

    後面的幾個男子一直沒動手,只是緊緊地跟著他們,這分明就是要跟著他們到了僻靜處再下黑手的節奏。

    未知的恐懼最嚇人。

    賈平安剛脫崗回家了一趟,看望了厭食的阿福,沒想到竟然碰到了這兩個奇葩。

    「你們這是……」

    曹英雄撲了過來,阿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就準備馬踏英雄。

    「吁!」

    賈平安拉了一下,把阿寶轉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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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參軍,後面有人追殺我二人。」

    曹英雄和王輔躲在了馬背後。

    「誰?」

    賈平安手握刀柄,目光轉動。

    那幾個男子面不改色的從側面走了過去。

    「就是他們!」

    賈平安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出手,就問道:」他們為何要動手?「

    曹英雄說道:「我等的禮部試被喬東興下了黑手,沒中。那也就罷了。可喬東興少了三根手指頭,竟然也能過了吏部關試,這是舞弊。某最見不得這等不公之事,就喊了一嗓子,被他們追趕。」

    「他背後有人。」在許多多砍了喬東興三根手指頭之後,賈平安就忘卻了這個人。

    可沒想到他竟然順手把曹英雄二人給刷了下來。

    賈平安不是爛好人,王輔和他沒多少關係,可曹英雄不同。當初他一人赴會,就只有曹英雄在為他說話,曹英雄也因此得罪了喬東興。

    也就是說,曹英雄的處境,源自於他對賈平安的支持。

    這事兒他必須要伸手。

    晚些,他們出現在了道德坊賈家。  

    「喬東興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動了旁人也就罷了。」賈平安說道:「英雄上次幫某說話,這才得罪了喬東興,此事……某管定了!」

    果然是義氣無雙的賈參軍吶!

    曹英雄覺得自己最近就是喪家之犬,此刻得了承諾,感動的雙目含淚,「可那喬東興的背後乃是關隴世家,不可,萬萬不可啊!」

    他就算是要泄憤,也只敢用用灰抹臉之後喊一嗓子,可依舊被追的走投無路。

    而要動喬東興,那就會觸怒了關隴門閥。

    公事你可以出手,私事的話,那大家就擺明車馬。

    這樣一計算,賈平安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安心。」賈平安決心要還人情,但必須要把事情的難度拉上去,否則對方怎麼能感受到你的誠意?

    「你二人在家裡暫且住著,此事……三日之內。」

    賈平安平靜出去。

    王輔都被鎮住了,「賈參軍竟然這般義氣嗎?」

    曹英雄深吸一口氣,「這等豪傑,某恨不能與他聯床夜話,朝夕相處。可此事風險太大,弄不好賈參軍就危險了。」  

    王輔覺得賈平安有些莽撞了,「要不……再勸勸。」

    二人出去一問,才知道賈平安去了百騎。

    隨後的兩天賈平安就在盯著吏部員外郎方立。

    吏部關試就是由他主持,喬東興少了三根手指頭依舊能過關,必然有他的默許,甚至是力主。

    賈平安以求見崔建的名義進了吏部。

    「小賈!」

    崔建看到賈平安,不禁兩眼放光,閃電般的出手……

    賈平安的手被蹂躪了一通,隨後坐下說話。

    「方立此人崔兄可知曉?」

    「知曉,他負責此次關試,說是剛正不阿!」

    說到剛正不阿時,崔建的嘴角微微翹起,有些不屑。

    「某想和他見一面。」

    賈平安已經想好了辦法,但要想見方立卻難。

    不是一伙人,方立壓根不搭理你。

    崔建詫異的道:「你尋他作甚?他和咱們不是一路人。」

    催胸竟然用了咱們這個詞,可見已經把小賈當做是了一家人。  

    這便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賈平安心中愜意,但卻不肯透露目的,「某有事尋他,卻不認識,就來請你幫忙。」

    「那好說。」

    崔建隨即令小吏帶著賈平安去尋方立。

    方立的值房看著不打眼,可今年考中的考生都要經由此人面試,堪稱是官不大,權不小。

    「方員外郎,有人求見。」

    裡面傳來男子的聲音,「進來。」

    小吏還想帶著賈平安進去,卻被他拉了一把,「你且回去。」

    小吏一怔,想到賈平安可不認識方立,為何要撇開自己?

    他抬頭一看,就見賈平安微微昂首,眼中多了幾分銳利。

    這……要出事了!

    他急匆匆的跑去稟告,賈平安已經進去了。

    值房裡,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看著名冊,聽到腳步聲後抬頭,見不認識,就皺眉道:「你是何人?何事求見老夫?」

    「賈平安。」賈平安坐在了他的對面。

    「掃把星?」方立的眸色微冷,「你尋老夫作甚?若是無事,出去!」  

    這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賈平安看著他,冷笑道:「喬東興少了三根手指頭,為何能過了關試?」

    少了三根手指頭,做小吏還行,做官……有礙觀瞻。

    方立眸子一縮,陰狠之色閃過,「此乃我吏部之事,與你何干?你若是夠膽,可去彈劾!」

    官員布局,這關係到小圈子的未來,你賈平安一個小蝦米罷了,有本事出頭試試,保證往日不管這等事兒的長孫無忌會一巴掌拍死你!

    這便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

    長孫無忌目前就是大唐的燈塔,你去碰碰試試。

    試試就逝世!

    他甚至希望賈平安能愣頭青般的去彈劾,去叫罵。

    想到這裡,他很是放鬆的道:「某就是放了喬東興過關,你又能如何?」

    他篤定賈平安不敢彈劾,所以很是輕鬆。

    「一個時辰後,陛下要和重臣們出城看看田地和農戶,百騎和千牛衛隨行護衛……」

    賈平安很平靜的說著。

    「你說這個什麼意思?」  

    方立突然覺得有些有些不對勁。

    賈平安淡淡的道:「一個時辰後,曹英雄和王輔會在皇城外喊冤,道出喬東興之事,除非你能讓喬東興長出三根手指頭,否則……你這是舞弊!」

    「那二人怎敢?」方立面色微變,但依舊無懼。

    「他二人被喬東興毀了科舉之路,更是被人追殺,你覺著他們還有什麼可怕的?」

    人在絕望的時候,幹什麼事都不奇怪。

    方立面色大變,「你不怕長孫相公怪責嗎?」

    「這事和某有什麼關係?」賈平安微笑道:「某就是提供了陛下他們出皇城的時辰而已,可這誰能證明?」

    他轉身就走。

    此事是醜聞。

    一旦當著滿朝重臣的面,當著大庭廣眾的面被人爆出來,長孫無忌絕壁想宰了方立。關鍵是此事還會進一步揭露小圈子的布局……

    長孫無忌會活剝了他!

    「且慢!」

    賈平安沒有止步。

    噗通!

    「賈參軍……」  

    方立已經跪了,顫聲道:「你這個無恥之人,你想要什麼?」

    「你這是何苦來哉?」

    賈平安一臉的悲天憫人,「某可是個慈善人……如此,你便主動去認錯,就說你剛查到了喬東興的不妥之處,當廢除他的資格……某就在崔郎中的值房,一刻鐘之後聽不到你認錯的消息……」

    他隨後去了崔建那裡。

    「你去尋方立作甚?」崔建已經得了小吏的稟告,正在擔心賈平安犯事。

    「就是和他聊了幾句話。」

    隨後,不過是五分鐘多一些,有人來傳八卦。

    「崔郎中,咦!你有客人啊!」

    崔建說道:「這是某的兄弟,你只管說。」

    官員故作神秘之色,「剛才方立去了尚書那裡,自承在關試時疏忽,導致一個少了三根手指頭的考生過了關。尚書說這等自查自糾值得肯定,隨後就廢除了那個考生的資格。」

    崔建只是笑了笑,賈平安卻問道;「那考生叫做什麼?」

    這人看了他一眼,見他很是隨意,就知道和崔建的交情不淺,「好像叫做喬東興。」  

    ……

    「啥?」

    喬東興要瘋了,「某的關試過了不算?為何?」

    來人用那等可憐的目光看著他,「說是你少了三根手指頭,事後吏部的才察覺,馬上就廢除了你的資格。」

    喬東興站在那裡,身邊全是祝賀的朋友。他強笑道:「怕是弄錯了,一定是,一定……」

    呯!

    他想出去,卻一下就撞到了案幾,酒菜撒的到處都是。

    「為何?」他想不通,拿起酒壺奮力砸去。

    酒水噴濺的到處都是,他紅著眼睛嘶吼道:「這是為何?」

    ……

    而曹英雄和王輔壓根就沒去皇城外,更不知道賈平安的安排。

    從前天開始,賈平安就說他們安全了,但他們依舊喬裝打扮,生怕被人追殺。

    王輔糾結的道;「賈參軍說三日後解決此事,今日就是第三日了,哎!」

    「此事太難。」曹英雄卻覺得賈平安是個好漢,「但賈參軍不會虛言。」

    王輔嘆息道:「難說。」  

    曹英雄崇敬賈平安,聞言怒了,「要不咱們打個賭?若是賈參軍能解決了此事,你叫某阿耶……罷了,上次賈參軍讓喬東興叫了什麼?爸爸,對,這個好聽。」

    王輔點頭,「好說。」

    他覺得曹英雄是嘴硬。

    二人進了平康坊,路過一家酒樓時,就聽裡面一聲嚎哭,「為何取消了某的關試?為何?」

    喬東興出現在了二樓,嚎哭著,用力的拍打著欄杆。

    王輔和曹英雄目瞪口呆……

    王輔眨巴著眼睛,「爸爸。」

    曹英雄隨口應道:「哎!」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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