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鯊雕
「小賈!」
「幹啥?」
賈平安回身,就見李大爺策馬過來。
他不禁想拍自己一巴掌。
為啥就沒想到讓李大爺去給高陽診看呢?
李大爺依舊是慈眉善目的,近前和賈平安並肩而行。
「你可覺著那是瑞獸?」
他說的是最近很熱門的一件事。
就在前日,有人給皇帝進獻了一頭瑞獸,竟然是白虎。
嘖嘖!
頓時觀者如堵啊!
賈師傅自然也頗有興趣,不過瞅了兩眼就和一個lsp般的棄之而不顧。
「我覺著……不是吧。」
賈平安很想說這是白化病,可一旦說了……
「誰說這不是瑞獸?」
邊上一個上衙的官員一臉狂熱,「這分明就是上天賜給大唐的祥瑞吶!白虎,多好的祥瑞,多好的祥瑞……」
特娘的,這是瘋了。
「那天竺使團竟然能進獻白虎,可見對大唐忠心耿耿吶!」
白化病而已,你激動個啥?
賈平安覺得這貨是抽抽了。
可他只是用那種很無奈的眼神看了這貨一眼,馬上就炸了。
「武陽侯,你可知白虎……」
賈平安策馬就走了。
這種瘋狂的祥瑞崇拜者誰的道理都聽不進去。
到了兵部,賈平安先點卯,隨後在早茶室告假。
進宮教書嘍!
李弘竟然把王霞帶來了。
不錯,這娃是個知恩圖報的。
隨即上課。
上課完畢,李弘踴躍提問。
「武陽侯,有人說那頭白虎是個祥瑞,能靠攏就是福氣……」
賈平安木然。
「還說白虎主殺伐……」
白虎還能主疝氣,更能主那個啥……
「說完了?」
李弘點頭,一臉期待之意。
「白虎就是白虎,世間奇奇怪怪的動物和植物很多,譬如說前年長安就有一頭六隻腿的肥羊,被人一刀剁了,隨後丟棄。可有人把那羊給撿來烤吃,啥事沒有。」
賈平安最厭惡的便是這等傳聞,孩子沒有鑑別能力,很容易被忽悠
而李弘現在正是塑造三觀的重要節點,一旦被人誤導,這孩子以後就會走歪路。
「以前提及食鐵獸,都說食鐵獸吃鐵,可你去過道德坊,阿福吃什麼?」
教育孩子最好的法子還是誘導。
李弘想到了阿福,眼中不禁多了笑意,「阿福吃竹子,也吃些別的,就是不吃鐵。」
「這便是以訛傳訛,白虎也是一樣。」
賈平安擺擺手,王霞告退。
李弘有些興奮,「武陽侯,可是要說些秘辛嗎?」
「沒有秘辛!」
賈平安嚴肅的道:「你永遠記住一條,從未有過什麼神秘,你不懂的東西那不叫做神秘,而是無知導致的崇拜。就拿此次事件來說,太子,你來說說,一頭白皮虎值得這般大張旗鼓?」
李弘有些茫然。
賈平安沒有再說話,而是等著他自己覺悟。
他拿起了教材,哼著歌,甚至還想跳個舞。
「不值當!」
李弘開口了,「今日白皮虎,明日若是來了一頭白皮牛,難道大唐上下還得這般?」
賈平安很是欣慰,
好娃!
賈平安覺得自己遲早有一日能讓讓李弘成為大帝。
但他得先活過他爹娘。
可憐。
想到李治一路還得再活數十年,賈平安就不厚道的笑了笑。
李弘隨後就撒歡了,先在外面瘋跑一陣,隨後又弄了小刀來練武……
「太子!」
皇后那邊叫他。
「來了!」
李弘面色紅潤的出現在了殿內。
「那白虎朕看過了,果然是新奇。」李治見兒子進來,就招手,「太子今日學了什麼?」
李弘恭謹的道:「阿耶,今日我學了如何分辨學識。」
「哦!」
李治頗有興趣的問道:「誰教授的?蔣林遵?」
蔣林遵有才,否則李治也不會把他放在兒子的身邊。
「阿耶,是武陽侯。」
李弘顯然對蔣林遵沒好感。
王忠良在邊上見了不禁不厚道的笑了笑,結果被李治看到了。
咱就是個悲劇……
「說說!」李治一邊看了他一眼,一邊笑著說道。
李弘很是自信的道:「學習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有質疑精神。學生要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自信,如此一代人才能比一代人強!」
咦!
武媚輕咦一聲。
李治楞了一下。
一代更比一代強。
這話說來輕鬆,做起來卻難。
譬如說老夫子傳下的那些學識,多少年了?可依舊在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並非說這些學識不該傳承,可多少年下來,新的學識呢?
哪去了?
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要緊的是更新換代。
他看了太子一眼,心中轉動著一些念頭。
「太子覺著這話可對?」
李弘用力的點頭,「阿耶,武陽侯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覺得應該是這樣……那些學識能學的就學,不能學的擱置,等那些人來琢磨。」
「前浪死在沙灘上?」
武媚神色古平靜的道,「回頭我尋平安問問。」
李治點點頭,兩口子正經的交換了一下意見。
——踹他!
否則怎麼讓我們前浪解恨?
「阿耶……」
李弘欲言又止。
李治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還害羞了?有話就說。」
「阿耶,那個白牛……不,是白虎。」李弘一開口就差點把李治和武媚給氣壞了。
李弘縮縮脖子,「那白虎我以為應當置之不理,乃至於把它放歸山林。」
賈平安要是聽到這話,估摸著會抽了一巴掌。
這白虎從天竺千里迢迢的來到了大唐,就算不是祥瑞,可也不能讓它流離失所吧?用不了多久就得被餓死。
嗯?
武媚皺眉看著太子,心想孩子怎麼提到了這個?
白虎是很稀罕,武媚這幾日已經去看了數次,每一次都是興趣盎然的。
「五郎這是想到了什麼?」
武媚笑著問道。
李弘嘟囔道:「那白虎……不是祥瑞呢!只是個白皮虎。」
呯!
武媚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道:「從哪聽來的?」
李治看了太子一眼,倒是沒動怒。
在他看來,太子還是個頑童,頑童的看法不需要在意。
李弘低下頭,可一直在嘀咕。
「本來就是……」
武媚被氣笑了,「來,你卻說來,若是說不出個道理,回頭你就素食三日。」
太子自然不會餓肚皮,但素食三日,對於孩子來說也很煎熬。
可李弘一聽就樂了。
合著阿娘竟然以為我只是玩笑?
「阿娘,白虎是白虎,若是有黑虎呢?」
「胡謅!」
武媚柳眉倒豎,準備手撕兒子。
「可前年長安城中有六條腿的肥羊呢!」
呃!
有嗎?
既然說有,那定然是有的吧。
武媚和李治再度交換眼色,覺得應當有的吧。
咳咳!
李治發現老婆有些頂不住兒子的攻勢,就赤膊上陣。
「太子可知曉天地變化?」
李弘一怔,覺得這個問題太大而化之了。
「阿耶,天地不就是天地嗎?天就是雲,地便是大地,有何變化?」
李治看著他,良久再問道:「誰教授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學識?」
「……」
李弘遲疑了一下,然後順暢的說道:「阿耶,天難道不就是雲層嗎?」
一個孩子哪裡懂得這些,李治不禁笑了,為自己的猜疑感到了無稽。
「天不是雲層。」
李治給他細細說著,武媚在邊上看,只覺得溫馨無限。若是不想到那母女二人就更好了。
「……要敬畏天,要敬畏地……」
李治翻來覆去的說,目的便是讓兒子敬畏天地。
李弘只是點頭,撲閃著一雙大眼睛。
武陽侯說過,許多事無需給外人說,說了別人不理解你,更會誹謗毀傷。
這便是人心。
李弘不懂什麼叫做人心,但卻知曉舅舅為自己謀劃的苦心。
「……天有多高?天有三萬三千……」
李治說的很是順暢,武媚在邊上含笑聽著。
陛下的學識真淵博。
王忠良也聽的津津有味的,突然一個激靈,心道咱怎麼把陛下的話當做是神話了……
李弘卻在神遊物外。
舅舅說過,天有廣義和狹義,狹義便是肉眼能見到的天空,這個天就是在一層罩子的保護下運作,實則就是一個小世界。
廣義的天,你就該……
李弘抬頭看著天空。
李治頷首,覺得兒子這是領悟了自己的學問。
「天……」
他繼續鼓吹自己的論點。
李弘仿佛穿過了一切阻礙,看到了那些星辰。
轟!
一顆顆死寂的星辰在緩緩轉動。
這是舅舅口中的宇宙,無垠。
是真的嗎?
李弘真的想遨遊其間。
「陛下!」
來了個內侍,卻是前朝有事。
李治遺憾的道:「朕意猶未盡,看來五郎也是如此,且等朕回頭再說。」
「是!」
李弘本想說自己壓根就不想聽什麼天有多高這等話,但他記得一句話:記得要苟。
舅舅說自己的路就是苟,還有一句莫名其妙的猥瑣發育。他不懂這話的意思,只知道自己裝孫子就對了。
「阿娘,我去讀書了。」
他笑的很是無邪。
「去吧。」
在武媚欣慰的目光中,太子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都出去。」
他把人都趕了出去,從床榻下面費力的拖出一個小箱子,又用自己的鑰匙打開。
掀開蓋子,裡面是幾本書。
第一本就叫做物理。
可是孤看不懂啊!
但看不懂就說明是好書。
這個孩子就蹲在床榻前,忘我的看著……
……
賈平安走在長安城中,身後是包東和雷洪,再外面些便是徐小魚和段出糧。
「並非是我不信任他們,而是他們擋不住。」
賈平安非常清楚,一旦有人真想刺殺自己,那必然就是雷霆萬鈞。包東和雷洪都被他精心調教過,怎麼抵擋此刻的攻擊,怎麼當人肉盾牌瞭然於心。
賈師傅怕死。
所以要給自己尋摸兩個人肉盾牌。
「下雨了!」
晴天下雨!
這是個很有趣的事兒。
「冤枉啊!」
宣陽坊的門外,一個男子跪在那裡嚎叫。
他渾身髒兮兮的,披頭散髮,抬頭就嚎。
「我開酒樓借貸一萬錢,才將開張就被查封,無人願意收酒樓,一千錢也沒人收啊!老天爺,你眼瞎了嗎?我就是想做生意,為何要被如此磋磨,為何……」
這個男子賈平安恍惚有些印象,「可是前陣子被抓的那個?」
包東點頭,幸災樂禍的道:「此人叫做魏涼,當初行賄雍州刺史府的官員,那官員信誓旦旦的說只管開,他會給人打招呼……」
賈平安看著魏涼,見他只是嚎叫。
「事發後可是無人搭理?」
「咦!武陽侯竟然知曉?」
包東詫異的道:「可不是,當初事發,來的是萬年縣的小吏,魏涼眼巴巴的說自家認識雍州刺史府的官員誰誰誰,可對方壓根就不理,直接封店拿人。這一進去就到了如今,看看他邋遢的模樣,弄不好就是今日才出獄。」
雷洪也頗為唏噓的道,「可憐這一下算是破家了。」
「這不可憐!」
賈平安是反感商業禁令,但更反感這些不斷在邊緣來回橫跳的人,時機不到,別說是橫跳,就算是縱跳也沒用。
魏涼的嚎叫持續了許久,可最後也只能無可奈何的離去。
「魏涼!」
魏涼回身,見是一個年輕人,竟然帶著四名隨從。
他嚎叫是絕望之下的發泄,卻並非發瘋。
「見過郎君!」
賈平安淡淡的道:「可還想開酒樓?」
魏涼點頭,然後冷笑道,「客人難道還敢吃魏某做的飯菜?上次萬年縣拿人,當時的食客被拿了九人,好一個九人,哈哈哈哈!」
賈平安推開了酒樓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案几上全是灰,擦擦,地上也是,趕緊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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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魏涼竟然照做了。
一番灑掃下來,窗明几亮,魏涼只覺得四肢百骸處處舒坦。
他把頭髮挽起來,竟然相貌堂堂。
「做飯。」
賈平安坐下來,隨手就砸了一塊銀子。
魏涼一驚,看了賈平安一眼,「客人莫非是玩笑?」
銀子馬上就飛了過來。
「趕緊,耶耶餓了!」
可憐魏涼店裡的東西全都爛掉了,廚房裡全是蝸牛,外加一群不知名的蟲子。
「啊!」
他面無人色的衝出來,喊道:「有鬼!」
「沒出息!」
賈平安想到了自己的長安食堂,不禁笑了笑。
「清掃乾淨。」
包東和雷洪苦著臉被賈平安趕了進去,一邊乾嘔一邊動手。
這邊一堆蟲子,那邊一群蒼蠅。
「這不是廚房,這是……這是糞坑。」
雷洪糾結的道。
賈平安站在門外,悠哉悠哉的道:「原先這裡許多肉食與菜蔬,肉腐爛生蛆,菜腐爛生蟲,再過一陣子,等這些東西都被吃光了,這裡面才會重新乾淨。」
「咦!好像真是這樣。」
包東一邊洗刷刷,一邊說道:「當年咱們百騎有個案子,一個女子被人殺死在了屋裡,咱們去時只剩下了骷髏,可報案的村民說剛開始有蛆蟲橫行,等覺著不對時,就去報案,結果什麼都沒了。」
「這是鬼神之力吧。」雷洪扯扯鬍鬚。
這便是大自然的威力。
賈平安拔出橫刀,輕輕拍擊著自己的手心。
「大海中有巨鯨,巨鯨臨死前會尋一個安靜的海域,靜靜的等待死亡降臨。當它死去後,就會緩緩沉入海底……」
一幅絕美的畫面出現了。
「隨後一些生物就出現了,小魚小蝦,或是別的什麼。它們以鯨的屍骸為食物,而另一些更細小的東西也出現了,它們齊心協力分解著巨鯨的屍骸……」
包東和雷洪停住了手中的活計。
那個乾嘔的魏涼覺得在聽天書。
「這個過程很漫長,隨著這個過程的發展,在巨鯨隕落的地方,就會生出無數海洋生物……」
包東聽的很是入神,「武陽侯,那巨鯨是何物?」
「巨鯨就是……超大的魚,很大很大的魚。」
賈平安想了一下後世見到的巨鯨,不禁心馳神往。
我只是在電視裡見過,啥時候才能見到活生生的。
「有多大?」
雷洪繼續扯鬍子,把手上的髒東西全給扯到了臉上。
所以賈平安一直不理解留鬍鬚的好處,影響日常生活不說,還髒。
「大概……」
賈平安看著廚房,比劃了一下,「很大,一頭巨鯨約有二十餘步長,體型龐大無比……」
「二十餘步長?」
包東和雷洪想像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三十米啊!
平日裡見到的動物能有多長?
就算是巨蟒也不過十米罷了。
可怕!
「所以人類死後,也類似於巨鯨般的會聚集許多細小的玩意來吞噬肌體,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嘔!」
魏涼終究沒有抗性,當即狂嘔。
賈平安繼續說道:「所以說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就是這個意思。」
你穿的再富貴,棺槨再奢華,墓穴再龐大,最終也只是一具屍骸。
打掃完畢,包東和雷洪去清洗身上。
「武陽侯,這等事叫做什麼?」
魏涼乾笑著,覺得自己占便宜了。
關鍵來的是武陽侯賈平安,回過頭他就能利用這個事兒來弄些好處。
賈平安看到了他眼中的貪婪,卻並未在意。
各取所需罷了。
他需要的是能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以及納稅。
「其實,照章納稅很重要。」
賈平安說了一句魏涼不懂的話。
隨後才說道:「那叫做鯨落。」
很悽美啊!
想想,一頭巨鯨緩緩下墜,隨後成為了那些生物的食物。
「武陽侯,敢問除去巨鯨之外,可還有這等事嗎?」
魏涼大概有些成為生物學家的野望。
「有。」
「叫做……鯊雕。」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