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朔番外: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3)
長安的風吹不到安西。
但西域的秋風卻吹的人臉上刺痛。
一群大鳥在高空緩緩飛過,鳥鳴聲悠悠,在碧藍的天空下飄蕩。
這裡是大唐吐火羅道。
一千騎正在孤獨的前行。
李朔在後面些,距離黑齒常之約有三十步開外的距離,說話低聲些壓根聽不到。
陳弼低聲道:「大唐早就清剿了遼東三國,那些叛賊在山中負隅頑抗,還做夢能復國,結果被大軍絞殺的一個不剩。唯有這位……」
他抬眸看了前方的黑齒常之一眼,「這位帶著數百人一直在山中,大軍圍剿多次,卻一直拿他沒辦法……說是兵法了得。後來餓得不行了,就帶著人出山搶糧食,被村裡的移民結陣絞殺大半,他自己餓的面色鐵青被俘……」
李朔不喜歡陳弼對黑齒常之的態度,「他這些年一直在河東一代,和吐蕃亂軍,以及當地的部族廝殺,軍功赫赫。」
陳弼撇撇嘴,「我不喜歡他的眼神,冷冰冰的,仿佛眼中的一切都是死物。他們說此人用兵冷酷,眼中只有勝負,麾下的死傷從不在意。」
這話有些偏激了。
李朔剛想為黑齒常之說幾句好話,前方有人回身招手,「李長史。」
李朔收斂心神,策馬上去。
黑齒常之眸色深邃,盯著前方影影綽綽的敵軍斥候,說道:「當年趙國公領軍在此地與大食大軍廝殺。僵持時,吐火羅人突然殺出,想殺我軍一個措手不及,誰知趙國公早有準備,順帶掃滅了吐火羅……」
順帶!
這個詞讓李朔的眼中多了些期待。
那是他的阿耶。
但他總是親近不起來。
此刻聽到黑齒常之隨口說出父親的偉績,他心中竟然是百味雜陳,而不是一味歡喜自豪。
黑齒常之看了他一眼,「吐火羅本是由許多小國聯手而成,隨即四散而去。他們在波斯都護府一側……在大食人的庇護之下不斷廝殺,不斷擴張……這是為何?」
眾人看向李朔。
這是黑齒常之的提問,也是一次試探。
黑齒常之深得裴行儉看重,若是李朔回答錯誤……回去黑齒常之說幾句話,李朔就別想能再次出戰。
眾人看著長的頗為英俊的李朔,那雙活脫脫和賈平安一樣的眼中,此刻多了些平靜。
「大食人上次死傷慘重,不敢再度東窺。可卻賊心不死,不想看到大唐休養生息,於是便扶持了那些勢力擴張,目的便是襲擾大唐。」
黑齒常之微微頷首,「有此見識只是尋常。」
李朔胸中一股火涌了上來,說道:「按照當初的約定,大食應當退出波斯。大食是退出去了,可卻把這些勢力放了進去,這是把一群虎狼丟在圈裡互相廝殺,最後養出一頭怪獸,用於撕咬大唐。」
黑齒常之再度點頭,「好了一些,但依舊不足。」
眾人不禁微微一驚。
李朔二十歲不到,有此見識已經很了不得了。黑齒常之竟然還不滿意,這是何意?
難道他對趙國公不滿?
不至於!
想到賈平安的手段,眾人覺得黑齒常之不會,也不敢。
李朔深吸一口氣,「這些只是紙上談兵。」
黑齒常之盯著他,眸色微冷。
「你在說老夫?」
李朔不語。
他是裴行儉徵辟的長史,黑齒常之還沒法收拾他。
不會打起來吧?
眾人目光轉動,面面相覷。
黑齒常之淡淡的道:「少年人大言不慚……據聞長安不少人說你得了趙國公兵法的真傳,用於馬毬中戰無不勝。可老夫想告訴你,馬毬是馬毬,沙場是沙場,若是你以為馬毬那一套能用於沙場,那是誤人誤己!」
這是敲打!
眾人這才知曉,原來黑齒常之一番問題是為了敲打這位郡公。
為何呢?
有人低聲道:「趙國公乃是英國公後大唐第一名帥,威名赫赫。高陽公主乃是宗室中脾氣最不好的一位,動輒鞭責人……有這等父母,這位郡公一般人沒法制服他。總管這是想敲打一番,令他知曉分寸。」
毫無疑問,黑齒常之的敲打在眾人看來是成功的。
李朔聰明的話就該低頭。
李朔抬眸,認真的道:「下官只是紙上談兵!」
這是一次頂撞!
——你剛才的指責也是紙上談兵,我的能力如何,該用沙場來證明,而不是你的臆想!
陳弼雙拳緊握,心想要是黑齒常之發怒了怎麼辦?大郎孤傲,弄不好就會下不來台。要不我去插個嘴?把事兒岔開。
「哈哈哈哈!」
黑齒常之突然大笑,就在眾人以為他是怒極而笑時,笑聲戛然而止。
「前方百餘騎,那多半是敵軍的斥候,老夫與你五十騎,若是敗了……好生去做你的長史!」
這是一次考驗!
「總管……」有人剛想勸,黑齒常之冷冷的道:「速去!」
李朔點頭,「下官領命!」
他回頭看了一眼陳弼,「出擊!」
陳弼面色漲紅,「是!」
五十一騎就這麼脫離了大隊,直撲前方的斥候。
那個將領面帶憂色,「總管,若是李長史有個好歹……那可是趙國公和高陽公主的孩子。」
黑齒常之嘿然一聲,「上了沙場生死便交給了上天,該死不得活。趙國公既然把兒子送到了這裡,那便該有死活不由己的覺悟。若是他遷怒於老夫,老夫便解甲歸田……」
他的眸中全是桀驁。
百濟亡國多年後,依舊帶著人在山中不肯歸降的人,壓根就不在乎生死威脅。
「若是這位少年戰死,老夫便殺一千人為他殉葬,哈哈哈哈!」
……
前方的敵軍斥候見到一千大唐騎兵,第一反應是跑路。
「他們沒動!」
帶隊的將領懵了,「這是改了心腸?」
原先的大唐軍隊是見到肉就要吃,可這支軍隊卻紋絲不動。
詫異間,五十騎沖了出來。
「這是……」
將領先是一驚,接著一喜,「五十騎?這是來送死的嗎?」
「領頭的是個少年!」
有人歡呼。
將領得意的道:「這定然是來混功勞的紈絝,想來搶功。殺了他,大食人會歡喜,出擊!」
雙方不斷接近。
陳弼眼珠子都紅了,興奮加上緊張的情緒集合在一起,讓他渾身顫慄。
他看了一眼那些老卒……
人人冷靜。
大郎呢?
李朔張弓搭箭。
鬆手!
箭矢飛了過去,無能墜地。
偏了十萬八千里。
敵軍中傳來了猖狂的大笑。
紈絝子弟的箭術!
後方,黑齒常之罵道:「這樣的少年趙國公也敢送來?」
那個將領乾笑道:「至少膽子大。」
前方依舊沒有勒馬的李朔正在深呼吸。
他緊張了。
緊張的手都在顫抖。
——沙場上唯一能活命的手段就是……把自己當做是死人!
父親的話迴蕩在耳畔。
我是死人!
從箭壺中拿箭,搭在弓上。
拉弓。
瞄準!
鬆手……這一系列動作快若閃電!
最前方的敵軍胸膛中箭落馬!
這是運氣?
箭矢再度飛來。
一人落馬!
箭矢不斷!
李朔帶著五十騎從敵軍前方迂迴。
他在疾馳的戰馬背上轉過身體,鬆手……
一人落馬!
箭矢不間斷的飛了過去。
一壺箭射完。
身後是十餘具屍骸!
敵將面色慘白。
「這不是紈絝!」
李朔帶著五十騎突然轉向。
雙方很快就撞了一起。
馬槊紛飛,李朔第一次面對面殺人成功,但馬槊差點被落馬的對手帶走。
他越來越忘我……
馬槊不斷刺入、揮擊……
他衝進了敵群中。
當他衝殺出去時,身後的敵軍崩潰了。
「跑!」
敵軍開始逃竄。
無需追擊!
在陌生的地形中,不得追擊小股敵軍。
這是規矩!
他們抓獲了五個俘虜,這是大收穫。
陳弼看著李朔的臉,驚呼道:「大郎,你的臉!」
李朔的右側臉頰被開了一道口子,口子張開,猙獰的流淌著鮮血。
李朔卻極為快意的策馬回去。
馬蹄聲噠噠!
一騎遠來!
黑齒常之看著來騎,看著李朔臉上的傷口。
咿律律!
李朔勒馬,任由鮮血在臉上肆意流淌。少年的眸中全是快意,「如何?」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