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許多事……該在恩怨之上
武媚去了皇后那裡。
蔡艷帶著人把她迎了進去。
王皇后坐在上首,見她進來就冷笑道:「你與那掃把星里外勾結,意欲何為?」
這是個蠢貨!
武媚平靜的道:「朝中柳奭為相,我阿弟只是百騎統領。」
我阿弟只是個百騎統領,而你的舅舅卻是宰相,誰在里外勾結?
但她沒提及長孫無忌。
「你狐媚惑主,看看你的這張臉!」
別幻想宮中的爭鬥和後世宮斗劇里一樣,現實中的宮斗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更直接些。
王皇后的臉猙獰的看不到一絲美感,「你莫要以為自己了得,武氏平庸,你能走多遠?」
和普通百姓比起來,武氏是豪門。但和真正的世家豪門比起來,武氏就是鄉巴佬。
這一點武媚非常清楚。
她笑道:「侍奉陛下靠的是真心,而非靠著家族……皇后莫非要用家族威脅陛下來此不成?」
這話……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
在和蕭淑妃的經年大戰中,王皇后都落於下風。蕭淑妃的攻擊手段簡單直接,簡稱撒潑。
而武媚看似平靜低調,一番話卻說的綿里藏針。
——你王氏背靠家族和長孫無忌等人權勢滔天,皇帝能來你這裡,多半是看在這些靠山的份上,否則……你哪來哪去!
皇帝睡你是看在你背後那些人的份上,你該拿銅鏡來照照自己……知道丑字怎麼寫嗎?
武媚看了她一眼,覺得她一口老血應當是快噴出來了,就起身道:「孩子還小,臣妾先回去了。」
你沒孩子!
這又是一擊重擊,不知是有意無意。
武媚帶著人飄然而去,身後傳來了王皇后的咆哮,「賤人,你不得好死!」
邵鵬低聲道:「昭儀無需動怒。」
武媚的嘴角微微翹起,「我為何動怒?」
回到自己的地方,看了孩子後,周山象說道:「昭儀,先前蕭淑妃那邊召見了武陽伯。」
武媚嗯了一聲,「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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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去了,邵鵬說道:「昭儀,蕭淑妃那邊原先經常用邪祟為名親近陛下,後來陛下不去,便讓武陽伯進宮驅除邪祟……」
武媚不解道:「平安不是僧道,如何能驅除邪祟?」
邵鵬面色古怪的道:「昭儀,掃把星啊!」
「胡扯!」
武媚說道:「我與平安相識於感業寺,自從認識了他之後,我從未倒霉,反而步步向上。去,若是蕭氏為難平安,就把他帶過來。」
武媚出手了!
小賈你要挺住啊……
邵鵬衝出去喊道:「跟咱來!」
他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的往蕭氏那邊去了。
路上遇到了一個宮女哭哭啼啼的過來。
有人問道:「你哭什麼?」
宮中就算是要哭泣,你也得選個沒人的地方。
宮女抬頭,眼睛紅彤彤的,「先前……武陽伯說了個故事,好感動。」
呃!
邵鵬趕緊問道:「武陽伯呢?」
「武陽伯走了,那邊都在哭。」
我去!
咱這是見鬼了?
邵鵬想起賈師傅在百騎時的那張嘴……
那時候也沒發現小賈這般能說啊!
「走,跟咱走一趟。」
宮女不肯,「奴還有事呢!」
「咱讓人去替你做了。」
邵鵬把宮女帶回去。
於是故事娓娓道來。
「狗書生!」
「賤婢!」
「那些僧道真壞!」
武媚也聽的心潮起伏,「那賤婢該死!那書生也不是好東西,狐女可惜了。」
「後來呢?」
宮女說完了,眾人卻還想繼續聽。
「那書生後來如何了?那賤婢一家子可倒霉了?」
宮女說道:「武陽伯就說到了這裡。」
斷更的小子!
武媚恨得牙痒痒的,「回頭讓他進宮說。」
……
賈平安順利過關,回到百騎後,先灌了幾大杯水,這才愜意的坐下休息。
「蕭淑妃竟然沒收拾你?」
明靜知曉蕭淑妃的性子,覺得賈師傅能活蹦亂跳的出來真心不容易。
「她收拾某作甚?」
賈平安又倒了一杯水。
先前在蕭淑妃那裡時,他水不敢喝,東西不敢吃,就怕裡面被人下藥。
到時候他中了什麼我愛一條柴,沖向了蕭淑妃……
行走江湖要小心為妙。
「武陽伯。」
包東進來了,「萬年縣的不良人查到有人販賣奴隸去了德揚寺,想進去查被打了出來,向咱們求助。」
明靜剛興致勃勃的起身,接著又坐下,「德揚寺有名僧德鴻,那德鴻頗有名氣,坐鎮德揚寺以來,香客絡繹不絕,其中不少是高官權貴。萬年縣這是……讓咱們去火中取栗?」
這個女人還算是聰明。
「萬年縣縣令朱浩便是那邊的人,此刻丟一個麻煩過來,咱們百騎有監察治安的職權,不出手鬧心,出手了若是德揚寺大鬧一場更鬧心,朱浩……娘的!奸猾!」
程·蒙娜麗莎·達臉上的神秘微笑都維持不住了。他趨利避害的本事爐火純青,輕易就剖析出了此事的根由,「武陽伯,此事咱們不能接!」
明靜點頭,「是不能接,回頭尋機報復回去。」
這個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賈平安默然……
他突然起身,「召集兄弟們,出發!」
程達不解的道:「武陽伯,此事與百騎無關,咱們何必為此得罪了德揚寺呢!」
明靜覺得賈平安是糊塗了,「回頭直接彈劾就是了。」
賈平安看了她一眼,平靜的道:「許多事……該在恩怨之上!」
他走了出去。
「全數出來!」
這是百騎從未有過的動靜。
在家的百騎們紛紛集結。
賈平安言簡意賅的說道:「德揚寺,搶人!」
眾人魚貫而出,賈平安跟在後面。
「等等!」
明靜急匆匆的出來,腰間還配了橫刀。
「你來作甚?」
賈平安不耐煩了。
明靜怒道:「我也能出力!」
程達竟然也出來了,看著……
竟然有些威武之意。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程達臉有些紅,「某也是百騎的一員。」
賈平安笑了笑,「出發!」
百騎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晚些,他們到了親仁坊。
德揚寺就在裡面。
坊正一邊帶路,一邊看著賈平安,心想這般殺氣騰騰的模樣,莫不是要殺人?
德揚寺的場面不小。
大門外兩側的圍牆一路延伸而去,牆內有幾株大樹擋住了陽光。人至此,心中不禁生出了禪意來,只想就此坐下,不問紅塵。
「你等來此作甚?」
門口的僧人見來了烏壓壓一片人,就出聲喝問。至於帶刀……
這裡是德揚寺,別說是帶刀,帶馬槊也得放在門外才能進去。
「問他!」賈平安按著刀柄。
包東上前喝問道:「楊長榮可在?」
僧人遲疑了一下,「不在。」
蠢貨!
程達低聲道:「武陽伯,那楊長榮若是不在,他會說不知此人。說不在,至少相識。」
明靜覺得有理,「那楊長榮乃是人販子,就憑著認識,德揚寺就不乾淨。」
賈平安上前,「某得了消息,有人販子進了德揚寺,前來抓捕。」
這是先禮後兵。
僧人馬上面色大變,喊道:「官人來了!」
「衝進去!」
賈平安帶著人衝進了德揚寺。
一群僧人手持棍子急匆匆的趕來,個個膘肥體壯。
賈平安不禁想起了少林寺的棍僧。
「來者何人?」
為首的棍僧喝問道。
這是明知故問。
「打!」
百騎沖了上去。
雙方廝打。
一邊是棍僧,一邊是軍隊,棍僧救唐王的事兒還在腦海中,百騎已然大勝。
「問話!」
賈平安一邊吩咐人問話,一邊對包東說道:「帶著人在德揚寺外圍游弋,但凡發現翻牆出去的,一律拿下!」
明靜看著他……
「這叫做打草驚蛇!」賈平安一臉『我和你說不清楚』的模樣,明靜覺得肺部有些炸。
一聲佛號後,一個五十多歲的僧人被簇擁著來了。
「百騎來此為何?」
老僧便是德鴻。
明靜為之一震,程達也拼命給賈平安使眼色,示意他小心應對。
賈平安上前,「有人販子拐賣良人來此,某帶人來查。」
德鴻微笑道:「德揚寺並無良人。」
賈平安上前一步,笑道:「那便是不良人!」
不良人便是查案子的胥吏,這話堪稱是石破天驚。
「武陽伯!」
程達面色大變。
一旦德揚寺發怒,以朝中對僧人的態度,百騎少不了責罰。
一家寺廟自然不足以如此,但長安城中多少寺廟?
這些寺廟彼此相熟,守望相助。
那些達官貴人多是這些寺廟的施主,一旦他們集合起來,那影響力能把百騎擊成齏粉。
德鴻微微眯眼,「原來是武陽伯,德揚寺並無人販,請回吧。」
賈平安微笑道:「某確定!」
德鴻的眼中多了些冷漠,「這裡是德揚寺,檀越莫非以為這裡是皇城?皇權不在方外,檀越自重。」
帝王和方外是兩個世界,李治對佛家的態度看似熱情,骨子裡卻冷漠。但卻忌憚佛家的龐大勢力,所以保持著一個相安的距離。
這種局面在玄奘坐化後就進入了一個高峰:無數人送別玄奘,而李治的處理只是中規中矩,表現的哀傷,但玄奘的身後事卻平淡。
這便是目前的局面。
賈平安若是打破了這個局面,頃刻間就會大禍臨頭。
程達走到了賈平安的側後方,低聲道:「可在寺外圍捕。」
在外面就是守株待兔,但那些人若是不出來,百騎就成瞭望夫石。
賈平安笑道:「這是某第三次請求……百騎要搜查德揚寺。」
事不過三!
德鴻的眼中多了探究之意。
德揚寺的香客中權貴無數,一個小小的武陽伯何以這般跋扈?
身後有僧人低聲說道:「他便是掃把星。」
德鴻瞭然,然後淡淡的道:「回去吧。」
他下了逐客令。
「某說過事不過三!」
賈平安把先禮後兵的姿態擺足了,此刻突然變臉,喝道:「德揚寺包庇人販,全寺搜索!」
德鴻變臉,身後有僧人喝道:「你敢!」
賈平安喝道:「動手!」
包東毫不猶豫的帶人沖了進去。
程達一咬牙,「去!」
他帶著剩下的百騎轟然沖了出去。
德鴻面色微紅,身體微微顫抖,「德揚寺從未遭遇此等屈辱,武陽伯,你好自為之。」
這話就是翻臉:賈平安,咱們沒完!
賈平安笑了笑。
明靜看著他,覺得這人有些古怪。
往日賈平安顯得格外的狡黠,弄的她怒不可遏卻又無可奈何。
這樣的賈平安就是個老油條。
可在此刻,賈平安卻為了幾個良人和德揚寺翻臉,後果之嚴重,讓她不敢置信。
這人究竟是狡猾還是傻?
賈平安緩步進去,身後那些僧人的目光就像是利箭,讓人如芒在背。
裡面一番搜索,有人發現一個房間被鎖著,就讓僧人打開。
陪同的僧人只是冷笑,「這裡面乃是堆放經文之地,你等帶著刀槍,戾氣十足,豈可觸碰經文?」
賈平安來了。
「經文可化戾氣,為何不開?」
僧人:「……」
耍嘴皮子,賈師傅怕過誰?
「打開!」
他見僧人眼神閃爍,就知道有鬼。
僧人說道:「此乃……」
嗆啷!
橫刀出鞘!
賈平安單手握刀,盯著他喝道:「與你十息!」
僧人愕然,開始以為賈平安是在玩笑恐嚇。
可那雙眸子裡全是漠然。
他才想起了這位是被老帥們誇讚為有名將之才的悍將,更是築京觀的魔頭。
築京觀威懾!
凶名赫赫!
殺人盈野!
這樣的人……
僧人的臉上汗水滑落。
賈平安可以強行弄開房門。
但此刻他需要的是德揚寺主動開門。
「七、八、九……」
他握緊了刀柄!
僧人一直在看著他的眼睛,感受到了殺機,就喊道:「這便開了!」
後面有人喊道:「不能開!」
幾個僧人急匆匆的趕來。
「攔住!」
程達拔刀,帶著人擋住了那幾個僧人。
前方,僧人顫顫巍巍的拿出了鑰匙。
「打開!」
賈平安的聲音很平靜。
僧人哆嗦著打開了房門。
賈平安推開……
屋裡沒有窗戶,很悶熱!
十餘少年就坐在地上,目光茫然。
他們被繩索捆綁著,嘴裡堵著東西。
見到賈平安時,這些少年依舊木然。
明靜低聲道:「做了寺奴,此後只管做事或是種地,無需管什麼賦稅,對於這些少年而言是好事。」
這便是另一種形式的隱戶。
一邊是家中多出的孩子,一邊是沒有田地可授的窘境,人販子攛掇一番,於是那些人家就把自己的孩子賣了。
可大唐有規矩在,不許良人為奴。
但這個規矩在寺廟裡成了擺設。
寺廟有許多田地需要耕種,這些少年就是上好的勞動力。他們的一生都將為寺廟耕種,而官府也不會來查詢什麼可有良人為奴這等事兒。
這便是特權!
此刻這個特權被百騎給揭開了。
賣良為奴!
他回身。
那些僧人只是冷笑。
「帶出來。」
賈平安往前走,明靜跟在身後。
「抓到了!」
外面有人在喊。
「人販子三人!」
包東的聲音格外的歡喜。
賈平安沉著臉往前走。
那些少年被帶著,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
德鴻就在前面。
一群僧人看著賈平安,那目光分外的冷漠。
「此處乃是世外!」德鴻的聲音格外的堅定。「世俗管不得的地方為世外!」
賈平安止步,「世間並無世外之地。」
德鴻看了那些少年一眼,「武陽伯要與德揚寺為敵嗎?」
這是最後的威脅,也是最後的緩和機會。
程達呼吸一緊。
明靜看著賈平安的後背,覺得自己面對這等局面無能為力。
賈平安卻異常的平靜,「出家為何?俗世滔滔,紅塵滾滾,紛擾不堪。出家只為求得解脫。衣食住行自家打理,這便是自力更生。天予萬物養人,人何以回報?」
他指指那些少年,「以人為奴,這是天道?奴役良人耕種,自己卻坐享其成,這是哪門子的解脫?這是哪門子的世外??」
德鴻念誦了一聲佛號,回身就走。
「他慚愧了?」有個百騎問道。
雷洪面色凝重的道:「不,是要準備動手了。」
萬年縣的不良人們趕來了。
「交給他們。」
這等事情的善後不是百騎的強項。
「自己帶走。」
人販子也被送了過去。
「打斷腿!」
賈平安上馬。
包東一愣,喊道:「武陽伯有令,人販子打斷腿。武陽伯,幾條?」
賈平安伸出兩根手指頭。
「武陽伯有令,人販子打斷兩條腿!」
明靜追了上去,「那德鴻頗有名氣,回頭他若是來皇城外尋麻煩……」
程達直接說了裡面的事兒,「寺廟有寺奴,這是早年就有的事。就和門閥世家有隱戶一個道理。那些寺奴耕種做事,所以寺廟富得流油……咱們這一下算是揭開了此事,德揚寺不會善罷甘休。」
「那便來吧。」
……
「他真去了?」
萬年縣縣廨里,朱浩覺得自己聽錯了。
不良帥點頭,「明府,武陽伯得了消息後,百騎傾巢出動,隨即闖入德揚寺,找到了那些良人,抓獲了人販子……」
朱浩起身又坐下,單手拿起茶杯,想喝一口,卻又放下了。
他面色潮紅,喜氣盈腮,「德揚寺那邊如何?」
不良帥低頭,「德鴻呵斥武陽伯,但武陽伯依舊不肯退讓。」
「山雨欲來風滿樓!山雨欲來風滿樓吶!」
朱浩拍手笑道:「某隻是隨手弄了個事,只想讓賈平安為難一番,誰知他竟然莽撞如此,這便是天意,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