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狼崽子
賈平安走出一段後回身,見李賢在內侍的陪同下進宮。
「他在這個時候進宮……」
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出宮建府的皇子都離得遠遠的,不敢摻和。
賈平安問了包東,「最近沛王可是經常入宮?」
「隔幾日就進宮一趟。」
前陣子太子去了終南山,沛王經常入宮……
……
「阿耶。」
李賢關切的道:「阿耶身子可好些了嗎?」
皇帝微笑道,「好多了。」
李賢坐下,「我在外面尋訪了許久,尋了十餘醫者,一一試了……」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有人說針灸能治,我便讓他扎了幾針,可卻覺著不好……」
「萬萬不可胡亂去試這些。」
皇帝的眸中多了溫暖,「孫思邈前日才為朕診治了一番,說是頗為穩定。無需擔憂。」
「是。」李賢歡喜的道:「果真嗎?」
李治雖說看不清,卻感受到了他的雀躍之意,含笑道:「自然為真。」
他想到了賈平安。
是賈平安出手挽留孫思邈留在了長安……
「我在宮外每日想著阿耶,擔心阿耶的病情,更擔心有人會蒙蔽了阿耶……」
皇帝平靜的看著虛空。
「阿耶眼睛不大好,我最擔心有人藉此糊弄阿耶,還有人和宮外勾結……阿耶,我在外面聽聞……說有人內外勾結,想謀害阿耶……」
皇帝微微垂眸看著他,「朕知道了。」
李賢起身,「我去看看太子。」
皇帝默然頷首。
人影消失在殿外,王忠良回身,見皇帝在笑。
「寡人!」
陛下這是……莫非是冷昏頭了?
寡人那是猴年馬月的稱呼。
王忠良看了一眼自己經常跪的地方,沒敢問。
……
「多讀書。」
太子對李賢的唯一要求就是這個,「聽聞你喜鬥雞?少弄這個,玩物喪志不說,整個人都偏了。」
李賢笑嘻嘻的應了,「是。對了,上次你去了終南山卻不告訴我。」
太子笑道:「告訴你作甚?」
李賢瞪眼,「我陪你一起去。」
太子莞爾,「終南山處處積雪,你的身子扛不住。」
二人又說笑了一番,太子給了李賢一些禮物,隨即告退。
李賢最後去了皇后那裡。
「府中如何?」
「府中一切安好。」
在這裡時,氣氛有些凝滯。
邵鵬感受到了。
等李賢告退後,邵鵬說道:「皇后,沛王有些冷淡。」
武后輕笑一聲,在邵鵬的耳中卻是譏誚之意。
「狼養了孩子,孩子漸漸成長,當他能獨自狩獵時,就會和父母分開……」
邵鵬暗自嘆息。
……
八個宰相一桌席,賈平安特地去瞻仰了一番。
「此事臣以為當擱置。」
「擱置?這是大事,擱置的後果你來承擔?」
亂糟糟的。
賈平安覺得這個局面遲早會崩了。
隨後皇帝出面收拾殘局。
朝中亂糟糟的,兵部也不省心,竟然出現了貪污犯。
「貪腐了三千多錢。」
這位管理兵部食堂的小吏多年經營,每日一點,每日一點的貪,十餘年下來竟然貪了三千餘錢。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賈平安唏噓不已。
對於賈平安落選宰相,吳奎堪稱是痛心疾首,巨失望。
「國公,朝中如今亂糟糟的,很麻煩啊!」
去朝中議事一次後,吳奎就覺得這日子沒發過了。
「一件事爭執來爭執去,拖拖拉拉的。」
這便是人浮於事,賈師傅見多了。
「陛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
「八個宰相……」
王舜覺得這事兒真的夠奇葩。
趕回長安的崔晨看著老了不少,身上也多了戾氣。
「這是帝後暗中爭鬥的結果,兩幫人各自站在一邊,遇到事自然要較勁,以壓倒對手為榮。」崔晨冷笑道:「帝後何時會動手?老夫就想看看大軍血洗長安,血洗宮中。」
盧順珪淡淡的道:「血洗了長安,隨後不管帝後誰占據上風,必然會拉攏士族,如此士族可重新收納隱戶,一步步再度走上神龕。」
崔晨看了他一眼,「權力之爭誰肯讓步?皇帝風疾多年,無法視事,如此他只能推出太子和皇后斗,可太子卻去了終南山,擺明不想摻和帝後之爭。皇帝只能自己赤膊上陣……此戰……我看好皇后。」
「別忘了皇后的阿弟!」
王舜的眸中多了恨意,「皇后若是占據上風……那賈平安怕是會變本加厲。」
崔晨嗤笑道;「你卻不知,此次宰相人選本有賈平安,可此人卻婉拒了。他這是何意?便是不想為皇后冒險,這等小人,皇后一旦上位,首先要收拾的便是他!」
盧順珪一怔,「果真?」
崔晨自信的道:「崔氏的人打探到了消息,李勣極力推薦,皇帝無法拒絕,可賈平安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
這次盧順珪也為之訝然。
王舜說道:「對了,你等家族賣田地可還順手?」
崔晨點頭,「想買的人不少,不過還得再看看,希望價錢能再高些。」
「也是。」
……
賈平安已經身在宮中。
「士族如今在販賣田地,價錢高企,臣以為當壓下去。」
皇帝問道:「何意?」
「臣在想可否由戶部低價買入田地,隨後佃種,陸續分給丁口。」
大唐每年都會多不少需要分配田地的丁口,可田地只有那麼多,多出來的丁口要麼移民,要麼只能無地可種,去干別的。
農耕社會的特性,一旦失去了可分配的田地,就是王朝沒落的開端。
「可。」
皇帝簡單答應了此事。
看著賈平安出去,皇帝問道:「賈平安最近在作甚?」
王忠良說道:「趙國公每日去兵部……主要看大食方面的消息。隨後去各處……就是……就是……」
他略過這個各處,「大多在家,據聞是真的在修書。」
皇帝默然。
「也好。」
……
士族在賣地。
不賣不行,沒人耕種的田地會貶值,拋荒的時日越長,貶值就越多。
買家不算多。
「隱戶被清理了許多,買了田地來作甚?價錢再降些。」
「可你等可以請了佃農來耕種。」
「佃種一年能掙多少錢?」
利益最大化是所有資本的本能,為此它們可以捨棄家國。
譬如說明末,豪商們不斷輸送物資出關,更是不斷輸送大明的各種情報,為大明覆滅立下了汗馬功勞。
大量土地在長安販賣。
東西市都有商鋪掛出了『土地販賣』的牌子。
每日都有人進去商談,不時傳來爭執聲。
「兩千畝,確定?」
「確定!」
「好,賣給你了。」
一筆買賣達成,雙方準備立契。
王舜就在不遠處。
「賣掉土地,家族會積攢無數錢財,這些錢財唯一的出路就是經商。東西市買些店鋪,租出去每年也有不少收益。另外還能放貸,放貸掙錢更多……不過家中說了,要遍地開花,一條路不成,那便走另一條路,咱們本錢足夠,虧得起!」
崔晨點頭,「崔氏也是這般想的。博陵崔氏已經答應聯手,兩邊一起出手,第一是放貸,這個最為輕鬆,也不怕賴帳……」
王舜笑道:「咱們家中官員眾多,誰敢賴帳?這是放貸最好的後台。」
「另外……長安店鋪的租賃價錢這些年水漲船高……」
「去草原貿易吧。」
王舜苦笑,「你可知多少人家都在盯著東西市的店鋪?隱戶沒了,要去何處掙錢?這些人想到的也是買了店鋪來租賃。」
崔晨訝然,「草原貿易家中也有安排,先去探路,不行就走西域,那條路風險高,但更掙錢。」
「出海呢!」
「出海……海上風浪大,凶吉未卜,且等這批船隊歸來後再說。」
二人交流了一番彼此家族的出路,剛想去尋個地方飲酒。
「阿郎。」
崔晨的隨從急匆匆的跑來。
「何事?」
「剛才戶部那邊傳來消息,南邊發現了大批好土地,說是整治一番便是良田,多不勝數……」
此刻的南方許多地方還是蠻荒狀態,獸類橫行。
「良田?」
崔晨跺腳,「不好!」
王舜也想到了,「咱們的田地!」
「南方發現良田!」
「好多良田!」
市令親自來闢謠……不,是親自出面證實。
「契丹和奚族開墾了大片良田,邊上無邊無際依舊是土地,肥沃無比,就等著人去開墾種植……戶部說了,南方氣候適宜耕種,土地肥沃,產出遠比北方更多……」
大寶藏被發現了。
「那田地老夫不要了!」
「才將說好的兩千畝,你為何反悔?」
「沒立契,這也算反悔?不要了,不要了。有那錢老夫不如去南方買地,派了家中的子弟去主持。朝中不許弄隱戶,咱們弄俘虜難道不成?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崔晨身體搖晃了一下。
「不妙!」
王舜咬牙切齒的道:「戶部在這個時候放出消息,居心不良,竇德玄這是鐵了心要和我士族作對嗎?猶記得當年竇氏想和王氏聯姻,那時的竇氏卑微,此刻卻忘恩負義!」
……
「你把老夫害慘了。」
竇德玄苦笑,「這條消息一出,那些權貴士族將會把老夫恨之入骨。」
「做人總得要得罪一些人,老好人有意思嗎?」
賈平安覺得竇德玄太怯了些。
竇德玄冷笑,「可老夫的兒孫怎麼辦?那些人一旦報復起來就沒完沒了。」
賈平安笑道:「陛下準備給你的兒孫蔭官……陛下說了,不會讓一心為了大唐的臣子沒了好下場,更不會讓他們的兒孫沒有好下場。」
竇德玄嘆道:「陛下啊!」
他突然問道:「宮中之爭你站哪邊?」
「我哪邊都不站。」賈平安覺得自己是逍遙派。
竇德玄問道:「你不擔心皇后被打入冷宮?」
你想多了。
賈平安面色凝重,「我當然擔心這個,但我更擔心大唐因此而走向衰落。」
「小賈……」
竇德玄搖頭,「老夫不及你。」
賈平安是真的擔心大唐因為這些內耗走向衰亡,但你要他擔心武后被打入了冷宮……
他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
監國多年,還能登基稱帝,千古無雙無對的女帝。
這樣的阿姐,他只擔心破壞力太強大。
竇德玄揉揉眼睛,仿佛真的感動著,「對了,北方發現好地之事該說了吧?」
「和我無關。」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甩鍋。
竇德玄氣壞了,「北方的良田乃是你令人去發現的,怎地,也得丟老夫的頭上?」
賈平安笑道:「功勞算你的。」
竇德玄怒了,「老夫垂垂老矣,還要功勞作甚?」
「兒孫要不要?」
竇德玄隨即偃旗息鼓。
他說道:「你最近小心些,有人想一把火燒掉賈家……你要知曉,一人好擋,百人千人你如何阻擋?你壞了那些人的財路,壞了那些權貴的根基,他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大族的根基是田地,田地可以每年耕種,每年收益,數百年,甚至於上千年都有收益。家族中擁有大量田地,幾乎就能確保家族的未來輝煌。
隱戶堪稱是無數家族的命脈,隱戶一去,家中再多的田地都變成了廢土,變成了累贅。
根基和命脈都被挖斷了,那些家族會如何瘋狂?
賈平安從回到長安後就一直小心謹慎的出行。
「郎君,並無人盯著。」
徐小魚目光掃過街道。
跟著的是一隊百騎。
這是皇帝的指派,令他們跟隨保護賈平安。
王老二落後,觀察著身後是否有人跟隨。
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還有人能刺殺成功,賈平安覺得那就是命。
……
李朔的球隊在今年橫掃長安。多變的戰術,以及各種精妙的配合,讓長安馬毬界為之震驚。
隨即李朔就成了各家的座上賓。
「阿娘,我出門了。」
李朔換了衣裳,去和母親請示。
高陽正在和新城說話,聞言問道:「去何處?和誰去?」
李朔行禮,看了襁褓中的李鶴一眼,「楊家請我去城外,說是賞雪。和鍾芳一起去。」
高陽笑道:「楊家的球隊上次輸給了你,這是想請教?」
「嗯!」
「去吧去吧。」
李朔行禮,新城道:「莫要在城外貪玩。」
「是。」
李朔走了。
……
賈平安回到家中,問道:「大郎可回來了?」
衛無雙詫異的道:「大郎還沒下學呢。」
「今日誰跟著?」
賈平安不但要確保自己無恙,還得盯著孩子們。
「段出糧和新來的劉繼。」
孩子多了,賈平安的身份在不斷變化,賈家的護衛力量也不斷在增強。
「還好,另外兜兜出門要多派些人手。」
「我知曉,夫君,誰會動手?」衛無雙並未緊張。多年的管理經歷讓她能面對這一切而從容不迫,這也是賈平安能放心出征的原因。
「士族不會,士族叫囂的凶,可卻沒有承擔後果的膽略。」
士族的尿性皇帝一清二楚,所以才敢動他們的根基。
「權貴?」
「對。」
賈平安說道:「權貴貪婪,隱戶便是他們創造財富的工具。沒了隱戶,他們靠著俸祿也能活的滋潤,可慾壑難填。」
「不過他們還有一條路,那便是出海做生意,或是去西邊做生意,掙錢不必比種地差。」
「那還擔心什麼?」蘇荷不解。
衛無雙說道:「大部分家族有了出路,以後就在生意中折騰。可總有人會不忿,覺著自己吃了大虧,而這個大虧便是陛下和夫君給的……夫君,那些人可曾支持皇后?」
賈平安看著衛無雙,良久頷首。
皇后的支持者突然增加了不少,其中就有那些對皇帝不滿的家族。
「阿姐並未接受這些家族。」
衛無雙鬆了一口氣。
若是皇后接受了這些人,就意味著她和皇帝的鬥爭變成了你死我活。
局面一旦失控……
「那些家族會惱羞成怒,陛下整日在宮中他們無法下手,唯有把怒火全都衝著夫君撒,可夫君本是大將,加上出入時身邊人不少,那些人無法下手,所以會衝著家人……蘇荷你這陣子少出門。」
「我怕什麼?」蘇荷大大咧咧的道:「我出門少說跟著三個護衛,誰敢動手?」
「在長安城中不怕。」
長安城中不但有金吾衛,還有那些惡少遊俠兒。
「百姓是感激陛下和夫君的,那些人若是在城中動手,百姓弄不好就會拎著兵器出來助戰,到時候亂棍打死……」
衛無雙覺得這樣也不錯。
賈平安猛地起身,「我出去一趟。」
他忘記了李朔!
他帶著十餘騎一路到了高陽那裡。
「小郎君先前出城了。」
錢二問道:「可是不妥?」
賈平安搖頭,「只是尋他問問學業之事,對了,天這般冷,他出城為何?」
錢二說道:「小郎君今年帶著球隊所向無敵,楊家輸了好幾次,這不就想向小郎君請教。今日正好楊家出城遊玩,就請了小郎君去。」
「哪個方向?說了何處?」
賈平安不動聲色的道:「孩子還小,就怕飲酒,我去看看。」
「南邊。」
錢二想了想,「說是城外有個小湖,叫做什麼……靈湖。」
賈平安說道:「如此我這便去看看。」
他轉身上馬,「走!」
十餘騎緊緊跟著。
賈平安吩咐道:「叫個人回百騎,帶三十人出來。」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