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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厚重的木桌上,鋪開了幾張宴會的照片,還有一支他已經把內容反覆聽過無數次的錄音筆。
在爆料人尖酸刻薄、微帶鄙夷的描述中,尹之枝前半生的經歷,以一種缺乏潤色的直白形態,在他面前展開,再無一絲保留。
從小被親生母親拋棄,跟姨媽生活。姨媽是有錢人的情婦,逼死了溫婉的岳夫人,策劃綁架案想上位,卻反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八歲多的尹之枝從此來到陌生的新家,幸福生活到二十一歲,綁架案的真相曝光。前人犯下的錯誤,盡數堆積在她身上清算。她被趕出家裡,流離失所。
聽完錄音,柯煬終於明白了很多與她如影隨形、他卻從未理解過的奇怪端倪——明明是獨居的人,卻做什麼都笨手笨腳;她談及家人時的欲言又止,躲避的態度,困擾落寞的神態;還有她交際圈裡那些不同凡響的人……
傍晚,沉沉暮靄一寸寸爬入房間。柯煬抬起一條手臂,搭在眼睛上,久久不動。
他恨尹之枝三番四次地欺騙他,恨她招惹他又不安分守己,恨她挫傷他的自尊,恨他開始對她毫無保留時她卻始終不肯交出自己的底……最恨的,是他們之間不對等的喜歡。
但在拿到和尹之枝的身世有關的秘密後,他還是第一時間讓人去打好招呼,攔下了消息。
因為他太清楚,當輿論成了一把刀,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大,多不可控制。
不管怎樣,他都不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去報復尹之枝。
甚至於,對她那份帶著年少驕傲的痴怨的恨,在知道她難以啟齒的真實身世後,似乎也開始渺茫虛幻了起來。
.
另一邊廂。
還沒聊完,手機就突然關機了,尹之枝急忙將它奪過來,懊悔地在衣服上搓了搓。一旁的周司羿雖然由始至終都沒做聲,可從剛才的隻言片語里,他已經提煉出重點。
周司羿收起了平日玩笑的神態,抓住她的手腕,罕見地嚴肅,道:「枝枝,不能等葬禮後,這件事要馬上和你哥哥說。他在裡面吧?」
眼見周司羿就要進去,尹之枝突然收緊了五指,反拽住了他:「等一下!」
周司羿停步,雙方對視。他一眯眼,似乎看出了什麼,心中泛起幾分不可思議,低聲道:「難道你不想平息這件事,希望放任輿論擴散嗎?」
尹之枝眼皮微微一顫,看起來脆弱而迷茫,喃喃:「也……不是,我不知道。」
私心上,她不想被推向風口浪尖。但她拿不準這個突然冒出的娛記爆料事件,究竟是崩壞的、多餘的、可以切除的劇情,還是就是原文的身世曝光事件。
根據原劇情,綁架案的真相與她的身世是一定會曝光的,並且,已經拖延很久了——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拖延,才造成了細節的改變?
在這個前提下,若人為去阻止它的擴散,算不算是錯上加錯,妨礙了主線劇情的發展?
但如果不是呢?她豈不是要白白把自己陷入一場無妄之災里了?
周司羿看到她這副模樣,沉吟一下,沒有急著進去。他彎下腰,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勺,摸了摸,與她額頭相抵,輕聲說:「你不說,他也早晚會知道這件事的,越晚知道,就越被動。如果不弄清楚爆料人的身份和目的,她就永遠是一顆定時炸彈,岳家……不會讓這樣的炸彈存在的。」
尹之枝心臟微震,一下子就醒悟了。
對。這件事不是單純的八卦爆料,還牽扯到了金錢買賣。
不是她個人願不願意解決的問題,而是,岳家絕對不會容忍有人利用他們的隱私,來拿捏和威脅他們。
……
當天深夜,持續近十個小時的法事結束了。僧侶紛紛散去。
銀月無翳,夜色清寒。岳嘉緒走出靈堂,隨手解開衣領最上方的衣扣,將關了一天的手機開機。屏幕亮光中,看見某條信息,他兩道目光就定住了。
隨即改道,大步走向二樓某個房間。
這麼晚了,早就過了尹之枝平時上床的時間,她房裡卻仍然亮著燈,還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岳嘉緒關上房門,視線在並肩而坐的她和周司羿之間一逡巡,壓抑下籠過心頭的隱隱不快,沉聲問:「什麼爆料人?」
尹之枝抿唇,看了眼周司羿。他朝她投來鼓勵的視線:「慢慢說。」
尹之枝坐直身體,理好思路,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掌握的信息都說了。
岳嘉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仿佛???聚攏起一團陰雲,可很快,這團陰雲漸漸散去,他冷靜了下來——尹之枝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這樣一種沉靜且波瀾不驚的冷酷,仿佛是在考慮如何處置敵人的捕食者:「我知道了,明天我會親自處理這件事。」
「可是,奶奶的追悼會還沒結束,你不能離開這裡的吧?」
周司羿突然開了口:「不如我去吧。」
兩人同時看向他。
周司羿在桌底下抓住尹之枝的手,捏了捏,正色道:「我有空。既然你分身乏術,我可以替枝枝跑這個腿,辦好這件事。」
……
第二天,即追悼會首日,活動如期舉行。
岳家多年積攢下的人脈地位不是虛的。數不清的響噹噹的人物前來弔唁,當中不乏那些只能在新聞和財經雜誌里看到的政商界人士。素色花圈堆滿了靈堂和門廊,氣氛莊敬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