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我走了,保重……」
最後兩字很有些突兀,趙管事茫然不解地抬頭,卻見那一道紅色身影已經消失在數丈之外了。
**
寒冬臘月,仙山裡有百花齊放的美景,俗世間卻沒那麼絢爛了,獨獨黑白二色。小小毛驢在冰雪間悠哉悠哉地前進,四隻蹄子時不時踩碎一塊冰,「喀」一聲脆響。覃川半躺在毛驢背上,捧著一張地圖仔細研究。
香取山偏南,天原國在西北,她這一趟要走的路還真挺遠。先去西方,替老先生掃掃墓,她這一走就是半年多,老先生的墳上不知長了多少野草吧?正好西邊那個小國有渡口,橫越茫茫大海,便可以到天原國了。
可她還想先回大燕,看看阿滿的墓。她離開了那麼多年,一次也沒回去看過她,阿滿心裡或許要怪她無情。她一直待她那麼好,死的時候卻連個像樣的墳墓也沒有,一個人埋在冷冰冰的荒郊野嶺,死後也沒人陪她說話。
不過,阿滿好歹還有個墓可以去掃,她的血親至親不是戰死沙場便是死在大火之下,連一抔灰也找不到,就是想掃墓,卻又要到哪裡找呢?
覃川長嘆一聲,收起地圖在小毛驢腰上拍拍,它四隻蹄子撒得更歡,一路連蹦帶跳下了山,天黑前到了山腳下的鎮子,小毛驢立即化作一張白紙,隨風散開了。
已有半年多沒在凡塵俗世待著,此時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覃川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風裡什麼味道都有:街角炸油餅的油煙氣、藥店熬藥的苦澀氣、蒸籠里泄漏出的面香水氣……七七八八混在一處,便是紅塵的味道了。
她喜歡這種味道。
進客棧,要了一間客房,夥計帶她上樓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好幾眼,嘴裡嘖嘖有聲,相當的輕浮。覃川早已習慣,全然不懼,進門之前突然問道:「你們這裡可賣生肉?豬肉牛肉都行。」
大抵是想不到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姑娘一開口就說生肉,夥計愣了半天才笑道:「有是有,不過姑娘要了有什麼用?自己吃麼?」他見覃川面容嬌美,身形纖弱,口頭上的便宜就忍不住要占一占了。
她笑了笑,淡道:「不是我吃,是給它吃。」
她指向身後,那裡不知何時赫然躺了一隻碩大的猛虎,神態兇惡之極,沖那嚇傻的夥計打了個呵欠,滿嘴利牙,下個瞬間又忽然消失了。
覃川友好地看著渾身發抖的夥計,柔聲道:「不用多,送二十斤牛肉,二十斤豬肉上來吧。」
關上房門,清楚聽見夥計乒桌球乓連滾帶爬摔下樓梯的聲音,她又覺好笑。其時俗世間人妖混雜,但以貌取人的還是有很多,那夥計現在肯定以為她是什麼妖怪。
記得以前她跟著老先生從頭學習,因為容貌出眾,難免有人覬覦,或出言挑逗,或動手動腳。那會兒她還小,從沒遇過這種事,又尷尬又鬱悶。先生把跟了自己幾十年的防身靈獸猛虎送給她,一旦遇到輕薄狂徒,就讓猛虎現身。這招從十四歲用到現在,百試百靈,讓耳根子清淨不少。
說起來,那會兒她還真是鬧了不少笑話,譬如買東西總是忘了給錢;不會梳頭髮就隨便扎兩隻歪七扭八的辮子;因平日裡的衣服不是綾羅就是綢緞,第一次穿粗布衣服,身上起了許多紅點,癢得一個勁扭;第一次做飯不會把肉切塊,不會放油,就用水把那塊五斤重的肉給煮得半生不熟,害老先生吃了拉肚子。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笑話也越來越少了。到後來,穿粗布衣服、吃醬菜泡飯、睡茅草冷炕之類的事情,對她來說簡直不在話下。
她越來越不像帝姬,她越來越自由自在,一顆心寧靜安詳——在最絕望的時候,她從未想像過自己還能活得這麼好,父皇母后還有二哥他們,如果在天有靈,應當也會很欣慰吧。她再也不是那個需要把容貌與歌舞當做驕傲的帝姬了。
快十八歲的時候,老先生仙逝了,臨死前給了她兩顆珍藏的藥丸,黑色是可以改頭換面的,紅色乃是解藥。將想要變的那人名與八字寫在符紙上,燒成灰和水吞下藥丸,這樣的改頭換面,就算天神下凡也認不出。只不過一來這種藥有劇毒,二來借用八字乃是逆天之行,半年之內必須服下解藥,否則性命不保。
覃川曾想過扮作皇后的模樣,年紀大一些更不容易被人發覺,但自己本身年紀在這裡,若是好端端一個大娘突然做少女狀嬌笑,那難免尷尬的很。
最後還是扮作阿滿,提心弔膽縮著腦袋在香取山過了半年,到底是取到了魂燈。
她從牛皮乾坤荷包里取出魂燈,放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看。怎麼看它都是一座破舊的青銅燭台,打開蓋子,裡面的燈芯倒是嶄新的,不曉得倒點油進去能不能當燈火用。
正想得出神,忽聽門上被人輕輕敲了兩下,她只當是夥計過來送肉的,隨口道:「放在門口就好。」
沒聲音,隔了一會兒,敲門聲又響起了,不緊不慢,像是逗她玩兒。覃川把魂燈放回牛皮乾坤荷包,死死系了帶子,一面道:「誰?」
依然不回答,依然不緊不慢地敲著。覃川有些惱火,過去輕輕開了門,說:「有什麼事?」
門口那個男人身材修長,眼底一顆淚痣,笑得天真溫柔,眼裡卻隱約有瘋狂的暴風雨聚集。他笑眯眯地看著覃川瞬間變色的臉,慢吞吞說道:「上來送肉給姑娘的。」<hr>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傳送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