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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理,姚書琴也應該有些痛苦,但姚書琴比錢榮早聽到那句名言,所以早早做好準備,仿佛下雨前就補好屋頂,免去了後患。錢榮一走,那位替補隊員立即填上空位,繼續盡錢榮未盡的責任。

    錢榮調查好久,才得知那位全才是隔壁班的一個藝術特招生,想想,既然是特招生,而且跳過了體育這關,家裡一定很有錢,事實也是如此,那人的父親是副區長,錢榮的爸鬥法鬥不過,錢榮在他面前自然是矮了一截。那全才屬於內秀型的,外表不佳,一副眼鏡七八百度,摘下來後看不見他的眼睛,恐怕不出十米就會撞死。不過就是這雙眼看中了姚書琴,“喚醒了深埋在心底的愛”,不僅是喚醒,還像火山爆發,一天給姚書琴兩三封情書,操著半熟的英語叫“You are my sun and moon”,看了讓人誤解太陽和月亮一起在天上。姚書琴起先反抗幾下,但知道抵抗不了,仿佛蒼蠅掉在水裡。而且她苦於找不到和錢榮分手的理由——她對錢榮已經沒了感覺,可錢榮卻仍在獻愛——姚書琴感覺像大氣壓壓在她身上,明知有分量卻沒有知覺。幸虧錢榮恰到好處地提出了分手,讓姚書琴省掉不少腦力。

    姚書琴換男朋友基本上沒有時間的間隙,那全才仿佛抗日時我黨扶軍旗的戰士,見前一個倒下後他馬上接任上去,第一天就和姚書琴並肩漫步。姚書琴的女友看不懂,問她。姚書琴頓時成為一個現實主義者,說:“和錢榮在一起我沒有安全感,時常要怕他變心什麼的,時間久了我就沒有感覺了。但現在這位卻不會帶給我這種感覺。”其實這很好理解,譬如姚書琴在教室里吃一樣好東西,定會有一幫子女生上來哄搶,但如果姚書琴在教室里吃屎,無論她吃得多津津有味,也斷然沒有被搶食的憂患。  

    於是就苦了錢榮,眼巴巴地看著姚書琴和全才親密無間,滿腔氣憤,到處造謠說:“幸虧我錢榮甩她甩得早,她這種人是什麼眼光,挑的男生just like ass,還整天噁心地寫什麼‘露出屁股戲弄人(moon的另一個俚語釋義)’。moon個屁,看他的臉,prat似的,都是青春痘,像被轟炸過,ugly enough!”

    一號室的住宿生都奉承:“甩得好!”

    錢榮臉上恢復神氣:“那小子還不是仗著他爹,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子最恨這種人,自己沒本事專靠爹。”

    林雨翔經過一個星期迷迷糊糊的學習生涯,大傷初愈。這個禮拜里林雨翔做人做鬼都不行,笑都懶得笑,好像自己一笑,就對不起那顆已傷的心。文學社裡也情況不妙,他發現他犯了一個錯誤,當初把文學社割成三塊,各設一個組長,到頭來等於架空了他自己的位置。林雨翔的話沒人要聽——剛開始對雨翔抱有一種神秘感,後來見這位社長不過如此,只是一個跑腿的。但雨翔一開始太公報私仇,現在連腿都沒得跑——社員怕他私藏文章,都親自把傑作交給萬山。  

    寢室里的情況更不樂觀,首先犯毛病的是水龍頭。市南三中的水龍頭像自組了一個政府,不受校領導的控制,想來就來,常常半夜“嘩”一下。然後兩個寢室的人練定力,雖然都被驚醒,但都不願出力去關。雨翔功力不高強,每次都第一個忍不住起床去關,結果患了心病,做夢都是抗洪救災。

    寢室長終於斗膽向校方反映,校方出兵神速,忙派兩個工人來修。兩個工人東敲西打一陣,為學生帶來心理上的保障,水管也乖了幾天,寄宿生直夸兩個工人“醫”術精湛。無奈突然漏水這種頑症歷來不治,剛夸完,那天晚上雨翔又倒霉,半夜爬起來關水。

    然後是柜子。市南三中的寢室安全工作薄弱得像浸透了水的草紙,連用“一捅就破”來形容的資格都沒有了,甚至可以不捅自破,經常無緣無故就門戶大開,而且多半在夜裡,像極了許多髮廊的營業方式。學校雖然配鎖,然而那些鎖只防自己人,一逢鑰匙丟了就堅固得刀槍不入,真要它防盜卻經不起蟊賊一撬。學校失竊事件天天都有,除了床和柜子太重不便攜帶外,其他的東西幾乎都遭過竊,人睡著都要提心弔膽,生怕自己也被偷了。市南三中的管理人員雖然碌碌無為,但也有過輝煌,曾於一個月圓之夜奇蹟般地擒住一個賊,一時間人心大快,學校不斷炫耀戰果,要全校學生積極防盜。那賊也是賊中敗類,沒偷到什麼東西,因偷竊未遂被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  

    最近學校放出風聲說要配置校警,當然這只是一個美麗的構思,因為校領導所居的胡適樓防盜設施極佳,絕無發生失竊的可能。看來要配校警,非要等到哪位偉賊把胡適樓整幢給偷掉再說。

    硬體上的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但相處中的摩擦就難辦了。開學那幾天人人和睦相處,一號室和二號室尚有外交往來,後來一號室看不起二號室,二號室看不慣一號室,索性誰也不看誰。每到晚上都吃泡麵,科學家說,吃泡麵可以增體力,雖然不知道這科學家是哪家泡麵廠畢業的,但既已成“家”,放個屁都可以抵凡人說幾攤話,所以一寢室人趨之若鶩,晚自修後大開吃戒。人撞人,人抵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墨西哥城市長看到這個情形,心裡肯定會引這個例子去說明墨城並不擁擠。人多必起爭端,一次沈頎不慎把湯滴在一號室一個人身上,那人倒具備上海人少有的大方,潑還給沈頎一大碗湯,惹得兩個寢室差點吵架。一進這個寢室,管你是什麼人,一概成為畜牲——冷不防會冒出一句“哪頭驢用我的洗衣粉了”,還有“哪只豬用我的熱水了”。變成畜牲後,又全在中國古典小說里遨遊,“關我鳥事”、“我操你媽”、“這廝也忒笨了點”……  

    根據今天的消息,學校的寢室要裝電話機。錢校長去了一趟南京,回來後轟轟烈烈展開愛國教育,今天在廣播大會上念電話使用須知,只可惜實在和愛國扯不上關係,只好先介紹電話的來歷,繞著舌頭說電話是Bell發明的,為了讓學生了解Bell這人,無謂地把Bell拼了一遍,差點思想放鬆,在“l”後面再跟一個“e”(Belle與Bell同音,意為美女),讓心裡話漏出來。強忍住口,再三重申“學校為每個學生寢室裝了一個電話”,意思是說,學校只是在為“學生寢室”裝電話而並非給“學生”裝電話。

    雨翔中午一回寢室便看見架在牆上的紅電話,興沖沖跑到門衛間花錢買張五十元的電話卡。“201電話卡”專為記憶超群的人士設計,要先撥201,再撥十二位卡號,續以四位密碼,總共要記住十九個數字。康熙年間的邵稼軒興許可以做到,但林雨翔這種無才之輩手腳笨拙,絕對沒有順利無暢地打出一個電話的可能,撥起號來一眼看卡一眼看手,結果總是功虧一簣,眼到手不到,撥到最後人都抖了,心裡都是火。

    錢榮第二個上樓,聽鈴聲不斷,激動地也去買了一張卡,害怕密碼讓雨翔看見,撥號時身子蓋著電話機,宛如母雞抱窩。雨翔冷冷道:“誰看你了,我自己也有,連密碼都沒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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