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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全送給我了?”

    “沒問題!”

    數學教師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經升天了,頭也常常犯痛。他留戀著不肯走,說要補滿兩個半鐘頭。白胖高生怕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屍起來就麻煩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時間才到七點半。梁梓君約林雨翔去“鬼屋”。林雨翔思忖時間還早,父親不在,母親一定去賭了——她在和不在一個樣,頓時膽大三寸,說:“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裡吧?”

    “不知道。”

    第十四章

    “你呀,真是白活了,這麼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梓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種看名人錄的感覺。他問:“那個地方鬧過鬼?”

    “鬼你個頭,哪來的鬼,可怕一點而已!”  

    “怎麼可怕?”

    “我怎麼跟你說呢?這個地方在條弄堂里,房子坍了,像很早以前那種樓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叫。”

    話剛落,一陣涼風像長了耳朵,時機適當地吹來。林雨翔又冷又怕,沒見到鬼屋,已經在顫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兩人驅車到日落橋下。那裡是一片老的居民區,林雨翔好幾年沒有去過了。路驟然變小。天上沒有星月,襯得這夜空格外幽涼。

    梁梓君導遊:“快到了。”

    林雨翔頓時像擁有狼一樣的耳朵,廣納四面聲音。他沒有聽到鬼叫。

    梁梓君引經據典嚇人:“在傳說里,這地方曾經有四個被日本人活埋的農民,死得很慘,一到晚上就出來聚到鬼屋裡,聽人說,那四個鬼專管這鎮上人的生、老、病、死。還有人見過呢,眼睛是紅的。那個人沒過幾天就死了,全身發綠,腦子爛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雞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靈敏,只聽到“沙沙”的落葉捲地聲和風聲,一句古詩見景復甦,湧上林雨翔的記憶——“空聞子夜鬼悲歌”。

    側耳再聽半天,隱約聽見有麻將牌的聲音。這種漆黑駭人的地方,恰好是賭徒喜歡的,說不準那四個鬼也正湊成一桌玩麻將呢。

    林雨翔岔開鬼話題:“這地方賭錢的人很多啊!”

    梁梓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說像天上的繁星,抬頭看見連星星都怕褻瀆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賭徒,一顆沒有,於是急忙改口:“多得數不清!”

    “唉,賭徒加鬼,正好是賭鬼。”

    “大作家,別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賭鬼”這個詞造得有誤,鬼一定不會服氣。因為感覺上,那“鬼”好像是賭注,比如甲問乙:“你們賭什麼?”乙答:“我們賭鬼。”語法上還是成立的。應該叫“鬼賭”才對。  

    林雨翔剛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見告訴梁梓君,只見梁梓君神經質地一剎車,說:“下車,到了!”

    林雨翔緊張得用以自我放鬆的“賭徒見解”都忘了。停下車鎖好,見四周只是些老房子,問:“哪來的鬼屋?”

    “別急,走進那弄堂——”梁梓君手一指身後的黑弄。林雨翔扭頭一看,一剎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獄的入口,與它的黑暗相比,外邊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稱“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隨著梁梓君走進弄堂,頓時舉步艱難,但礙於面子,還是要艱難舉步。四周暗得手貼住鼻子還不見輪廓,仿佛一切光線膽小如雨翔而虛榮不及他,都不敢涉足這片黑暗。

    提心弔膽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頓時有了感覺。那兩隻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終於嗅到光線,像餓貓看見老鼠一樣捕捉不已。

    看仔細了眼前的東西,林雨翔的腳快酥了。那幢危樓佇立在一個大庭院裡,半邊已經坍了,空留著樓梯。這樓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後做醫院,坍了十多年。總之,無論它做教堂做醫院,都是一個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壞人心。林雨翔不知道這樓的簡歷,以為是從天而降的,更嚇著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樓”,顫聲說:“有什麼好怕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聽到要上樓,躊躇著不前。

    梁梓君說:“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佇立在淒冷夜色里的鬼屋,頓時嚇得故我消失,說:“這——這有危險吧——”

    “哪裡!瞧你娘們似的,走!”梁梓君拖林雨翔上樓。那樓梯其實還和樓麵團結得很緊,只是看著像懸空了似的。剛走幾步,樓上一陣騷動和腳步聲。梁梓君嚇得全身一震,喝道:“誰!”林雨翔的意識更像僵掉了,連表示驚訝的動作也省略掉了,怔在原地。

    樓上的鬼也嚇了一跳——嚇了四跳。有人開口:“儂啥人?”

    梁梓君的心終於放下,長吐一口氣。林雨翔的意識終於趕了上來,與意識同行的還有渾身的冷汗。他聽到一口的上海話,心也放鬆許多,好歹是個人。退一步講,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給點錢就可以打發走了。

    梁梓君遲疑著問:“儂是——是——老K?”  

    “咦?儂——梁梓君!”

    上頭有了回應。林雨翔大吃一驚,想原來梁梓君的交際面不僅跨地域而且入地獄。那個叫老K的從樓梯口出現,猛拍梁梓君的肩。梁梓君介紹他:“我朋友,叫老K,職校的!”

    “伊是儂弟兄?”老K不屑地指著林雨翔問。

    “不,我的同學。”梁梓君道。

    梁梓君和眼前的長髮男生老K是從小玩到大的——從小打到大。老K練得一身高強武藝,橫行鄰里,小鎮上無敵,成績卻比梁梓君略微好一些,所以榮升職中。梁梓君和他鄉誼深厚。但由於梁梓君與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績大退,所以留了一級,無緣和老K廝守。老K進了縣城的職校後,忙於打架,揍人騙人的議程排滿,所以無暇回小鎮。梁梓君和他已經一個多月不見,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勝激動。兩人熱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邊。

    老K聊了一陣子,突然記起有樣東西忘在樓上,招呼說:“貓咪,出來吧!”

    樓上怯生生走出一個女孩,長發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臉的純白,反而襯托得更加嫩。林雨翔兩眼瞪大得臉上快要擠不下,嘴裡喃喃說:“Susan!”

    那女孩邊下樓邊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發現認錯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遜了Susan一分,發質也差了Susan一等,但畢竟還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梓君一個德性,可見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竇未開,而且他不開則已,一開驚人,夜裡跑到鬼屋來“人鬼情未了(Un插ined Mel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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