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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的喪事就在衡水胡同里辦了起來。

    今時不同往日,除了陳家、沈家及薛氏的娘家意思性來了人,幾乎沒有人來弔祭。嚴鳳哭得死去活來,也無濟於事。

    人死了就死了,人死如燈滅。

    停了七日的靈,就匆匆下葬了,就埋在嚴霆衣冠冢的前面,與過世的老侯爺毗鄰相居。

    許向榮本是想瞞住嚴霆的,可考慮了之後,還是決定告訴他。

    嚴霆本就大病初癒,知曉這個消息後就倒下了。人醒來之後,硬撐著讓人抬他上了馬車,馬車在衡水胡同三房住處的對面停了整整一個晚上。

    到了老夫人下葬這日,自然所有人都到場了,連嚴嫣和駱懷遠也來了。

    事罷,嚴嫣和駱懷遠上車準備回府之時,遠遠的看見一輛頗為眼熟的黑漆平頭馬車。

    這種外表普通的馬車,京城到處都是,讓嚴嫣側目的是,早在之前她就在衡水胡同那處見過這樣一輛馬車,此時居然又見著一輛。

    是同一輛,還是她看錯了?

    “怎麼了?”駱懷遠問道。

    嚴嫣搖搖頭:“無事。”  

    這件事只在嚴嫣心裡引起一陣淡淡的漣漪,並未往深處去想。

    ……

    待所有人都走後,那輛停在遠處並不起眼的馬車終於駛近。

    離著老遠便停下了,馬夫下來放下車凳,並掀開車簾。

    馬車裡響起一個聲音。

    “我讓人扶你下去。”

    “不用。”這是另一個男聲。

    緊接著,從馬車裡出來一人。

    此人面容蒼白似鬼,雙頰下陷得厲害,似乎只剩了一把骨頭。其行動頗為困難,簡簡單單一個下車的動作,便讓他磨蹭了許久,並出了一頭冷汗。

    車夫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避無可避的下得車來,差點沒一頭栽過去。

    “你的腿傷——”

    嚴霆艱難的拄著木質拐杖,另一手揮開身後想攙他的手,“你滾,你滾開!”

    他的神情頗為激動,雙目下陷,眼下一片黑青,兩隻眼睛滿是紅血絲。乍一看去,就像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他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去,每走一步便痛入骨髓,可他卻打從心底泛出了一股慡快感。

    娘,娘,不孝兒子來看你了!

    許向榮從馬車裡看著他的背影,眼神複雜。

    須臾,他下了車來,跟在其後緩緩向那處走去。

    嚴霆完全是拼著一股勁兒走到墳前的。

    那次墜崖之後,他的右腿受傷太重,據說被人找到他時,他的右腿骨直接□□在外。之後尋訪名醫,才將他的腿接好,大夫說需得好好養著,倘若不然以後會落下殘疾。

    按理說,此時嚴霆不該逞強下地走動的,可他作為人子,從未曾好好盡過孝道,親娘死前未在身邊,孝子摔碗打幡他也不在,甚至下葬之時,他也不能露面。嚴霆好不容易從求死的陰影中走出來,好不容易升起了一點求生的念頭,此時完全被老夫人的死給打碎了。

    即使明知,生死乃倫常,老夫人的身子早就不好了,估計得知自己的死訊後,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白髮人送黑髮人,誰能承受得住這些!又經歷從住了一輩子的威遠侯府里搬出來,這又是一項打擊!老夫人會不好,是可想可知的。可是嚴霆此時想不到這些,即使想到這些也不想理會,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都是因為自己老夫人才會死得這麼早,這麼悽慘,若不然老夫人定然會安享晚年。  

    嚴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扔掉手裡的拐杖。

    隨著一聲悲痛至極的‘娘啊’,他匍匐在地,將自己所有的哀慟全部哭了出來。冷風嗚嗚的吹著,白色的紙錢被颳得隨風起舞。許向榮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手背在身後,斂衽為禮。

    嚴霆就那樣跪著,就像是一座亘古不變的雕塑。

    天空開始淅淅瀝瀝的飄起小雨,雨下得又細又密,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地面。

    許向榮上前兩步,去拽他起來:“走吧,該離開了。”

    靜默已久的嚴霆,一把揮開他:“你滾!”他歇斯底里的吼著,宛如許向榮就是他的仇人。

    許向榮嘴角抿得很緊,面部線條僵硬。

    “我再說一次,該離開了!”

    嚴霆並不理他,他又伸手去拽他。許向榮並不會武,若是嚴霆身體還好的時候,自然拉不動他,可他如今病體剛愈,又添心傷,腿腳也不便利,許向榮一拽,便將他拽起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救我?你還不如讓我死了,我不會感激你的……”  

    嚴霆像似瘋了似的,死命掙扎著,雨嘩嘩的打在兩人的身上,不一會兒頭髮便濕漉漉的貼著人臉上。

    “你夠了!鬧什麼鬧!”

    許向榮忍耐不住,一把將他慣在地上,見他摔著地上樣子狼狽,又覺得不忍去抱他。

    “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別問我什麼要救你這種蠢問題,既然我把你救了,你就給我好好的活著!”

    許向榮一邊說著,一邊抱著嚴霆往馬車那邊行去,車夫趕忙上前幫手將他抬到馬車上。

    嚴霆面容極為狼藉,滿是泥濘癱倒在馬車上。他嘴唇凍得青紫,面部線條呈現出一種很怪異的弧度。

    “你噁心,你真讓我噁心!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我不會淪落到此番境地!”

    許向榮從柜子里拿出一條干帕子,擦了擦淋濕的頭髮,又慢條斯理的拭著手上的泥水。

    “是的,我噁心,我卑劣,這些你說過無數次。即使你表面曲意逢迎,心裡也是這麼罵我的。你願意怎麼罵就怎麼罵,但是別忘了一件事,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你以為我是你救回來的,我便要感激於你?想活不容易,想死還不簡單!”嚴霆冷笑道。

    話音還未落下,嚴霆就發現自己下巴上多了一隻手,那隻雪白修長的手緊緊的捏住他的下顎,像似要掐碎它。另一隻同樣雪白修長的手拿著一塊兒帕子,緩緩地擦拭著他的臉,動作很輕緩,但這動作與眼前這張臉,卻讓嚴霆忍不住的膽寒。

    薄薄的、呈淡白色的唇上下開合:“我發覺人真是不能給臉,我給你臉,你不要,以後就不要怪我不給你臉了。想死是嗎?”

    許向榮的聲音很輕,像一陣煙,“我說過,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想死?可以!我記得你還有個親弟弟,還有幾個兒子,不想你們嚴家斷子絕孫,不想你那娘從棺材裡爬出來找你,你就給我老實些!”

    嚴霆的臉一瞬間變得死白。

    可眼前此人的語氣與他慣常的為人卻告訴他,他真乾的出來這種事。

    “許向榮,你這個卑劣無恥的惡鬼!”

    許向榮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光芒,並不理他。

    *  

    轉眼間就到了駱懷遠出京的日子。

    早在之前,雲王府便準備開來。該挑選出來帶走的人俱是挑揀了出來,這些年府里上下差不多也被駱懷遠命人排查了底朝天,那些別人的眼線什麼的自然不能帶走。

    喜公公年老體邁,就不準備和駱懷遠前往藩地了,留在京中雲王府里看家。駱懷遠明白他的意思,很慡快的將‘解藥’給了喜公公,也算是讓他了了一樁心事。

    離京這日,車隊延綿數里,看似聲勢浩大,卻是與晉王齊王出京之時不能比的。

    沈奕瑤、嚴陌還有嚴茹嚴玲以及柳淑怡夫妻二人都來送嚴嫣了,鎮國公府倒沒有來人,因著頭兩日嚴嫣兩口子已經去府里見過外公舅舅舅母。這會兒正是萬眾矚目之時,還是低調些好。

    上了車輦,遠遠丟在身後的是生此長此的京城,而等在嚴嫣前面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處。

    “別擔心,雲州那處就是冬天冷點,到了咱們自己的地界,以後想做甚做甚。”

    駱懷遠自然是寬慰嚴嫣的,藩地雖是藩王的領地,但也少不了有朝廷的監視和各路藩王互相的防備。

    只是人嘛,總要樂觀一些,事在人為!  

    *

    雲州,地處北方。

    算不得極北之地,但天氣也是比較寒冷的。

    此時正值十一月,還未進雲州境內,便是漫天大雪,雖到不了大雪封路的境地,但行走也頗為困難。

    幸好這是藩王就藩,幸好駱懷遠姓駱,所以一路皆是有官府迎送。即使遇見了路不通,也有官府命人清雪開路。

    要知道,皇子們一旦有了封號,就不再只是皇帝的兒子,還是藩王。朝廷對藩王歷來管理甚嚴,比方說什麼時候出京,什麼抵達藩地都是有限期的,超過了限期就是抗旨。

    雖這種情況也到不了要砍腦袋的境地,但免不了朝廷那裡會問責,是時藩王必須上奏辯解一番,極為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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