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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嬪行了禮後,便站在一旁小聲啜泣,更顯壓抑。
一張寬大的四柱雕蟠龍紋祥雲床上,駱懷遠躺在那裡,圓胖的臉青紫交加。如若說以往他是圓胖,這會兒就是腫了,整個人都腫了一圈。
熙帝想著太醫說四皇子渾身是傷,又見此副慘狀,更是覺得不忍目睹。
“你可還好?朕已經訓斥過齊兒了,他這幾日被貴妃訓斥了,心情不好,並不是有意傷你。”
僅憑這話,駱懷遠就知道許貴妃又去吹枕頭風了。他就是‘你’,而駱齊就是‘齊兒’,孰重孰輕一聽便知。幸好他從沒奢求過什麼父愛,上輩子這輩子幾輩子加起來均沒奢求過,所以聽了自是無感。
駱懷遠心中譏諷一笑,面上卻是唯唯諾諾:“父皇,兒臣、兒臣並沒有怪三皇兄的意思……”
熙帝點點頭。
“父皇、父皇,兒、兒臣求您一件事可好?”
駱懷遠非常忐忑、緊張的樣子,似乎對熙帝提出一個請求對他來說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也確實如此,從小到大他見熙帝的次數便很少,更不用說請求了。而熙帝給他的記憶便是視若無睹的居高臨下,偶爾有個眼神也是厭惡嫌棄的。
熙帝一愣,道:“你講。”
駱懷遠期期艾艾,滿臉怯弱:“兒臣想出宮,兒臣知道兒臣不招人待見,兒臣也愚笨丟了父皇的臉,兒臣惹人嫌棄,兒臣實在沒臉呆在宮裡了……”
見熙帝臉色晦暗莫名,他小聲哭道:“……兒臣怕,三皇兄他總是打我,兒臣實在害怕……”說著,他用雙手抱著自己頭,瑟瑟縮縮。
連著兩天被打了兩次,這算是總打吧,以前小時候也有被打,所以他真沒有說謊!
熙帝深深的看了駱懷遠一眼,“好,朕准了。”
語畢,熙帝便離開了。
駱懷遠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沒想到只是苦肉計一把,就達到自己目的?
連馬嬪都忘記哭泣了,快步走到榻前,小聲問:“遠兒,你父皇真的答應了?”
駱懷遠重重點下頭,咧嘴一笑,誰知扯到了臉上的傷,頓時齜牙咧嘴起來。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不在這宮裡,娘也能安心一點。咱們不求別的,只求能安身立命就好……”
***
這日下了朝來,鎮國公還未離開,便被熙帝傳到了御書房。
“茂山叔,朕準備把四皇子遷到宮外去住。”
御書房裡空無一人,門外也有熙帝心腹守著,也有在這種地方,熙帝才會露出些與平時不同的表情。
鎮國公沈茂山當年效忠先皇,與先皇私交甚密。先皇駕崩,又效忠先皇欽點的下任繼位者熙帝。幾十年來一直忠心耿耿,尤其熙帝,當年先皇早逝,太后勢大,可全憑這鎮國公一人鎮著,才未使皇權旁落異姓。
所以這聲茂山叔,熙帝叫得真心實意。
哪個當權者都怕手下實力太盛,可無奈鎮國公一系太守本分,又確實忠心耿耿。當年先皇駕崩,年輕的熙帝即位,沈茂山領兵在外征討北夷。太后久詔鎮國公不歸,熙帝一旨令下,鎮國公便率兵來往京師。
說是回京待命,可世人沒一個傻子,明顯看出鎮國公帶兵是來給新帝撐腰來了的,沒有點底碼的自是不敢妄動。
風風雨雨數十載,中間發生過各種事情,鎮國公一直堅定不移的站在熙帝身後。熙帝明白這名老臣的忠心,同樣鎮國公也明白熙帝這個皇位坐的有多難。
一個乾坤在握的皇帝,不會至今皇宮只有稀少的幾名子嗣,同樣的,也不會為了壓住外戚勢大,自己捧起來一個貴妃與皇后分庭抗禮。可沒辦法,早年太后勢大,外戚仍留有餘毒,好不容易將老太后熬死了,扭頭發現自己的皇后不知何時也成長起來,恐有太后第二之兆,又有世家盤根錯節,內外交加,焦頭爛額。
所以對於熙帝為什麼要將四皇子遷出宮來,鎮國公並沒有什麼疑惑。他只是大腦里急速轉動想著四皇子的資料,又想到才發生四皇子被三皇子打了的事情,頓時瞭然。
“他是個有點小聰明的,終究朕是對不起孩子……”
熙帝長長嘆了一口氣,表情莫測。
良久,他才又開口:“既然他不願呆在宮裡,那便不呆了,剛好借著這個機會離開。只是皇子府一時建不好,朕想讓他先住您府上。”
鎮國公面色猶豫,“這,可行嗎?”
鎮國公不是怕受牽連,他身份地位擺在那裡,旁人就算想干點什麼,還要顧忌一二的。他說的是四皇子,去了他府上,讓外人知道,那孩子以前的辛苦可就無用功了。
“沒什麼不可以,一個十多歲還膽小如鼠又懦弱無能的皇子,能有誰去關注他,朕會安排好的,茂山叔放心。”
鎮國公點點頭,沒有再說其他。
“朕等會便派人送他上你那兒去,他身上有傷,讓他先在你那裡好好養養。好了,你退下吧。”
……
確實如熙帝所說,一個膽小如鼠懦弱無能的皇子遷出宮去,並沒有什麼人關注。
旁人只會想,陛下果然厭惡那四皇子。因為當日熙帝去看四皇子,出了閒雲殿臉色非常難看,一看就是被惹怒了。
至於為什麼是會先去鎮國公府,也有了答案。皇子府一時建不好,四皇子那性子實在惹熙帝厭惡,有人聽熙帝與鎮國公交談,熙帝滿臉厭煩讓鎮國公好好訓訓四皇子,看能不能改改。
而因三皇子受罰,許貴妃最近低調得厲害。皇后那邊只會想著這是不是又是那許賤人的陰謀詭計,排除異己,嘲笑她小心眼的同時,見熙帝如此決定,也沒有放在心上。
按下不提,駱懷遠第二日便被送到了鎮國公府。
彼時,他還不知道他心目中念想的人,也在鎮國公府。
***
這幾日府里氣氛不好,沈祁也是能感受到,所以他一改頑皮性子,老實了好幾日,深怕被他爹抓起來打屁股。
今日實在悶地無聊,他便摸到清苑去了。
整個鎮國公府沒有沈祁小時候沒淘氣過的地方,而清苑作為招待貴客的園子,雖處鎮國公府內,但自成一院,園子占地頗大,裡頭樹木聳立,怪石嶙峋,有湖有橋有小船,可謂是沈祁平時最愛來玩的地方。所以他輕車熟路便摸了進來,還繞過了看門的小廝。
家中來了一個貴客,沈祁也是知曉的。不過他想他又不去前頭,應該碰不上的。
一路順著小徑直走,沈祁準備去他經常摸鳥蛋那處,摸了鳥蛋去哄小阿嫣。剛繞過花圃,見不遠處一顆樹下站了一個小胖子,衣著華貴,圓滾滾的,正在指揮樹上一人不知在幹什麼。
沈祁頓時樂了,跑了過去。
“嘿,你們在幹什麼?”同齡人對同齡人總是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尤其對一個悶在府里沒人玩的小屁孩兒來說。
那小胖子轉身看他,沈祁才看到對方臉上多彩多姿的顏色。他用手指著對方,呆了一瞬,跟著便捂著肚子笑起來。
“哈哈哈,你臉上怎麼成這個樣子了?誰揍的啊?你有沒有揍回去?”
這小胖子年紀十來歲的模樣,圓頭圓臉圓身子,最為吸引人不是他胖胖的樣子,而是他五彩繽紛的臉,尤其左眼窩那處一大塊兒黑青,看起來著實引人發笑。
所以沈祁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人眼窩那塊兒烏青像府後門那隻渾身花白唯獨左眼那處有圈黑毛的小土狗。
這小胖子便是駱懷遠。
莫名其妙跑出來一人,指著自己笑,是個人都會火冒三丈的。駱懷遠臉上又多了一層顏色,黑。
不過他也是個有眼力界兒的,見來人年紀不大,衣著華貴,又想著自己住的是鎮國公府,便猜到可能是府里的哪位少爺。
他翻了個白眼過去,沒好氣道:“那還用說,他比我還慘。”
這並不是假話,據說當日三皇子雖面上無事,但好幾日都吃不了飯,吃什麼吐什麼。關鍵太醫還診不出來哪兒有傷,最後只得歸咎於被四皇子壓狠了,腸胃不適。殊不知駱懷遠這人小心眼,又積怨已久,當時看似被揍的慘,其實往駱齊胃那處下了狠手。
說罷,駱懷遠對樹上的人喊道:“既然沒有,那你快下來。”
站在樹上的正是衷心的小太監小安子,至於他為什麼在樹上,因為他主子四皇子見樹上有個鳥窩,便突發奇想讓他上去看看裡頭有沒有鳥蛋。
駱懷遠一朝出了皇宮,住進鎮國公府。頭兩日他可是委實低調得厲害,直到小安子偷偷打探出這清苑環境清幽,下人極少,並且從不主動靠近他們,駱懷遠這才鬆散下來。
本來駱懷遠想自己上去的,可看到一旁眼巴巴的小安子,他便決定如此勞心勞力的事還是指派給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