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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個問題。”魏佳勤快發問,“第一,你一看就知道是漢人,怎麼冒充得了那端格家的小姐?第二,你哪來鴿蛋那麼大的紫色鳳凰石?”
這小子當著少年的面就說她冒充,墨紫嘆口氣。大周武將的後起之秀雖不少,但帶兵實戰的經驗是零啊,這年頭甚至不搞軍事演習。
“端格是大求唯一和漢人女子通婚的貴族。因此,雖是貴族,由於血緣混了,而不太手待見。不過,他們族中子弟在軍中表現優異,又站對了隊伍,選現任大求王輔助至今。大求王不排斥與漢人通婚——”好比她自己,“所以,端格一族地位一路上攀,僅次可那。端格家嫡系旁系小姐很多,也有我這等漢家女子面貌的。正好借來一用。至於這鳳凰石——我偷來的。”總不能當那少年的面,說從皇帝那邊討來以防萬一的。
魏佳順她目光一看,恍然大悟,敲一下腦袋,表示他很笨,閉嘴不再言。
少年已經抬起頭來,目光警惕地看著他們。不管冒充還是什麼,對方身份可疑卻是一定的。
墨紫知道,也不上前,“請問,這裡的大夫還是姓季的嗎?”
少年大概覺得這也瞞不過,於是點點頭。
墨紫看到了希望,面上帶了笑,“那季夫人苗氏可在?”
“你們找她做甚?”少年一刻不放鬆,臉頰紅通通,眼睛很兇。
“請小哥代為通傳,就說當年救過她的人來討恩。”墨紫笑容真切。
少年一恍神,抗拒之心全無,轉身到後面去了。
沒一會兒,就聽急匆匆的腳步聲,帘子瞬時被撩開,走出一對中年男女。男子拄了根木拐,一身舊青袍衫。女子布衣素裙,裙邊短一截,用麻布續了,裙子的布料和少年衣上的補丁同質同色。
兩人看清墨紫之後,重重就跪下了,給她連磕三個頭。
少年見此情形,忙跟著跪下磕頭。
“宋姑娘,我們還以為這輩子見不著你了呢。”那位中年人就是季大夫。“拙荊一直叨念,要是捱不住死了,見不到你,她不能瞑目。”
苗氏泣不成聲。
墨紫見到昔年故人,眼前也是霧蒙蒙,但她不是輕易落淚之人,趕緊把苗氏攙扶起來,又叫贊進丁狗扶起季大夫和少年。
季大夫讓少年關了鋪子,請墨紫到內堂坐。
原本用來看病的內堂亂成一團,鍋碗瓢盆,床褥被鋪,生活用品堆滿各個角落。
季大夫不好意思道,“讓小姐看到這等窘迫狼狽,實在是——”嘆口氣,“華某無能,當年小姐給我們開鋪子買園子的錢還沒還上,家卻讓人占去了。”
墨紫輕拍著苗氏的背,說道,“不妨事。兵荒馬亂,你們能保住性命,我已經覺得很安慰。不是家沒了,而是房子沒了。房子沒了容易,今後再買個更好的便是。”
魏佳聽了這話,又讚嘆她的玲瓏心一回。
“這位小哥是誰?”墨紫指那少年。
“前年大求人打進來時,這孩子躺在後門口奄奄一息。恰巧給我們濟心堂三個戶口,我不忍心他被那些大求人折磨,就救下了,認了乾兒,指他能傳個季氏香火。”苗氏終於止哭。“秋兒,給小姐磕頭。沒有她救了我一命,給我尋了你乾爹長伴一生,也沒有你的小命了。”
季秋即刻又跪,頭磕得咚咚響。
墨紫讓他起來,他卻看他乾娘。看來,是個很孝順的孩子。
“讓他起來吧。”她不能浪費時間,直接開始入正題,“我此行倉促,所以長話短說,我的船想要去大求,得找人跟船。玉陵如今生意依舊做得紅火,在大求也吃香的,非左佑莫屬。我知道你恨他入骨,恐怕這輩子都沒想過再和這人有關聯。可我實在需要你幫忙。”
苗氏就是左佑賣掉的舅母。她在大戶人家做妾後,大婦不容,一直受到折磨,所幸丈夫對她不錯,戰戰兢兢過了多年。丈夫死後,她被大婦趕出家門,一無所有,想要尋死。被住在別莊的墨紫經過所救,後來還給她介紹了季大夫。
苗氏緊緊握住墨紫的手,“小姐這話從何說起?要不是你,我早就不在人世,也沒想過還能享受到幾年那麼好的生活。如今日子雖苦,有他還有這孩子,我很滿足。人老了,也沒有恨啊怨的。小姐不是勸過我,記著好事心裡快活,人世才沒白來一遭。我這麼試過了,才知道真的一點不錯。小姐想我怎麼做,只管說。拼了我這條命,我也沒怨言。”
墨紫笑了出來,“苗嬸這話嚇不死我,也嚇死季大夫和秋兒。沒那麼離譜,我只要你去見一個人,不是左佑。”
“誰?”夫妻兩人同心同聲。
“左佑的娘親,也就是你曾經的大姑。”墨紫可以讓蘇嵐引見,但她也從蘇嵐口中得知左母出家是對苗氏心懷歉疚,因此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來尋苗氏。老實說,她以為季氏夫婦應該逃難去了。
“她不是已經死了麼?”對這位待她並不壞,但耳根子軟,極寵愛兒子的大姑,苗氏更多是無奈。
“她只是出家為尼了。出家的原因跟你還有點關係。左佑是孝子,怕有人拿他娘要挾他,才對外說她死了。你只需見她一面,請她幫我說個話,讓左佑帶我入大求。”墨紫望了望四周,“如果你們願意,可以跟我走。雖然不能保證榮華富貴,至少能給你們找個安穩一點的地方生活。”
“我們沒走,就是為了等小姐。小姐家中遭那樣的大難,你又不知所蹤,我和拙荊商量後就決定留下,因著也不知小姐何時就回來會需要容身的地方。”季大夫說出了堅守的理由,“小姐要去大求那般兇險之地,我們這家子願隨前往。如今世道已亂,從此小姐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無論安穩還是不安穩,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墨紫不知道這夫妻二人竟然是為了她才留下來,這回實在忍不住眼淚。
苗氏見她哭,反過來勸。
於是,眾人幫一家三口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倒是把藥材全帶上,封了鋪子,回到船上。
仲安說一句,見過請大夫帶藥童的,沒見過請大夫帶家小細軟的。
蕭維聽過墨紫簡單解釋後,也沒有他同意還是不同意的立場。皇帝說過,船上她最大。他只是提醒,密旨的內容不能泄露。其他的,就隨便她了。
這條船上,真正知道此行目的人,只有五個而已。
墨紫辦事極快,當日就帶蘇嵐和苗氏去見左老夫人。
果然,她多備一招還是有用的。蘇嵐求見時,左老夫人說和他塵緣已了,拒絕了。最後,墨紫和苗氏借贊進和丁狗的輕功,飛進庵牆內。
故人相見,如何激動感慨,不必細說。
左老夫人自上了兒子當,允苗氏嫁人為妾,一直良心不安。如今終於能消業,便答允相幫。親筆修書一封,並奉上從前左佑孝順她的金釵,交給墨紫。
當晚,墨紫打聽到左府擺春梨宴,心想,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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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47章 春梨花殤(一)
第347章 春梨花殤(一)
絲車馬,梨花嫁,春燕翦翦水。四喜紋,淚珠沉,淺波不留痕。
左府門前,墨紫在車內靜待投貼回音,耳邊便傳來歌聲。
音雖美,唱歌的女子卻似乎不開心,一首嫁曲了無喜意。不過聽者無心,沒人在意唱者悲喜,車水馬龍,來客意興正濃。
有個管事模樣的人跑來,不知道是被馬上蕭維的神采所懾,還是左老夫人的信有用,舉止言辭十分恭敬。
“老爺說,白公子是他的貴客,本該親迎,只是今日府中有宴,暫時不能抽身。不過老爺請公子一同會宴,待宴中有暇,再與公子相敘。我等已遵吩咐添了貴客席,公子請吧。”
墨紫垂眸暗笑,如她所願,混進這種鬧哄哄的場面里去,還有老夫人的信,出名謹慎的左佑也許會放鬆戒心,容易達成她的目的。
“也是我們來得不湊巧,既然舅舅盛情相邀,白羽恭敬不如從命。”說罷,蕭維回頭對車裡的墨紫說,“二弟,下車吧。你便是懶得騎馬,總不能一路坐車進舅舅家去。”
管事連忙擺手,“公子不必請二公子下車,裡頭地方很大,宴席擺在西南隅。我令小廝們開車馬道,直接領你們進去就是。”
“勞煩你了。一路跋涉,二弟他有些疲累。”蕭維雖說得客氣,但眉宇間貴傲氣明擺了出來,那架子端得,不可一世。
墨紫心道,難道她無意間發掘了蕭維的演戲天分?台詞一套套的,撒謊卻被當成順理成章。再一想,他這會兒其實演的就是他自己。不過,托他的福,贊進和丁狗連帶兩支劍都能帶進去。剛才她瞧那些客人,頂多帶一個隨從入內,而且都事先在門前解了兵器。這麼禮遇他們,確實是老夫人的功勞。
車行了兩刻,突然聽到鐘鼓琴瑟。墨紫看出車窗外,竟是一片水影,水影上全是琉璃燈盞,將那建築勾勒了出來。四面無牆,十二根大紅柱從水中立起,搭成一座氣宇宏偉的樓閣。閣中有火焰跳躍,一簇簇的,不大,看著暖。
墨紫下車。她今日穿上久違的男裝,而且還是華衣美服。雲白春炮,錦絲織,衣擺從上往下淡墨到深紫,荷花染。要是有眼尖的盯住了瞧,就會發現那絲錦不是素白的,由各種不同亮的白線織成飛起的柳葉,千姿百態。腰上系鏤空銀帶,正中鑲美玉。雙袖寬長,袖口綴小顆小顆的珍珠,與她的高髻珍珠冠相襯。
這套行頭,由元姓官兒購進,放在她行李中的。
管事瞧了,挪不開眼,立刻心中贊好。哥哥儀表堂堂,弟弟俊美非凡,真是一對出色的兄弟。
墨紫走進水上樓閣,才知道到底有多奢侈。
屋脊那根大梁是整棵紫檀,地板是黃花梨,燈盞是古青銅器。地板上有縱橫的水道,不但分隔了客人們的座位,還有侍女直接從中舀了水烹茶煮酒。管事說,那是最甘甜的泉水,可以消去火焰的烈氣,又可以聽潺潺流水之聲,更可以直接飲用。這水用特製的水車不斷車進車出,每半個時辰就全部換新。
但是,她沒找到半朵梨花。
“請問,為何叫春梨宴?”難道是這個樓閣的名字?她挺想知道。
“春梨是老爺新買的一名歌舞姬。今日她首次登場表演,老爺特請大家共賞。要是兩位公子相中的話,也可跟老爺出價買下。”管事呵呵笑言,“我跟兩位透個底,春梨之美,可比天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