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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他第一直覺。沒有船能在這般怒吼的浪里穿行,也沒有船能避過那麼多的暗礁浮石而絲毫無損。若有人能駕馭這樣的江面,大周水軍將不愁強敵。
“讓開!”一聲嘯音,一道人影。
白羽緊貼住艙壁,只見他輕視過的私貨販子腰上繫著粗布繩,右腳用力一踩樁,如燕子穿水,輕鬆辟開珠簾般密密的江濤,到了船的左翼。竹篙插入江里,那墨哥兒雙腳盤住竿子,身體完全在船外,曝在殺氣騰騰的巨浪之中。然後,在他幾乎以為人要被吞沒時,墨哥拽著腰間的繩子,不但腳踏回船板,而且在浪之前,將竹篙收了回來。等大浪過去,再重複撐篙的動作,回回千鈞一髮。水珠子冰冷的,他卻看到緊張出汗。那個墨哥沒有功夫底子,但他撐船的動作即便是一個武功卓絕的人也未必能做到。
“需要我們幫什麼忙?”仲安出來了,他身後沒有其他人,連石磊在內,都在艙里暈船。
老關和肥蝦正合力掌著右側的巨槳,對仲安和白羽大喊,“收帆!把剩下那帆收起來!”
“用刀砍斷桅杆上的繩索。快!要觸礁了!”墨紫也大喊大叫。
然而,在驚濤駭浪的咆哮中,所有的大喊大叫都是溫柔細語。
仲安和白羽也知此時一刻不能浪費,箭步上去——
半個時辰後,白羽和仲安背對而坐,一側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蘆葦花,一側是風平浪靜後的細細水紋。誰能想到,驚魚灘的最深處,寧靜得仿佛天地相合,魚躍鳥飛,連一絲風都奢侈之極。白骨,堆得來路驚慌失措。如絲綢般柔和的波浪,羽毛般美麗的蘆花,似對勇者的褒獎。
咚,咚,咚——腳步落在甲板上。吸附於衣衫上,狂浪中的水滴,紛紛彈起,不過是最後的囂張。很快,它們滲進船木,仿佛從未存在過。老關幾個和坐在船板上的兩人一樣,從頭濕到腳,衣衫全緊粘在身上,狼狽不堪,累得都說不了話,一屁股坐下來,光喘粗氣。
“我們……”仲安猛咳幾聲,滿面是水,不小心吸進鼻子,嗆著了,“我們幾條命這是撿回來了吧?”
“那可——”老關大喘氣,“不好說。”
白羽想起衛家老七說起的蘆花盪,於是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那片蘆葦。
臭魚眼尖,瞧見了,就說,“老兄好眼力。這片漂亮葦杆,要起命來可不留情。長得太密,船難進去不說。還有吃人的鱷魚,你不凶過它,就得當它的食物了。一旦弄錯方向,跑到南德邊衛兵大營,那可是自投羅網,就地正法算待你不錯。”
仲安額頭亮晶晶,“不是說沒有布防嗎?”
“是少布防,不是一點兒沒有。百來人的水陸營一個,還有五人一隊的軍糧後備所三個。”臭魚如數家珍。
“百來人,我們卻只有十二個,以一對十,沒勝算哪。”仲安計算著。
“所以,咱們不能與水陸營硬碰硬,只能繞開他們。”墨紫走上甲板。
白羽看她一眼,說不上的怪異。他們是狼狽得有如落湯雞,可她暗臉乾淨,身上已經換了乾衣服,只有頭髮黑亮中帶水色,卻也是重新梳過的,一絲不亂。這男人恁地像女娘,貌底如炭,還很要體面。
墨紫才不管別人如何看,剛剛一場翻江倒海的水仗,她臉上的妝早讓水珠子打花了,雖然胸前束了寬布帶,但也怕濕貼後露出蛛絲馬跡。她自是不介意讓老關他們看到,因他們早知道她是女兒身的緣故。可是,白羽仲安一行人,他們過於神秘,令她不能信任。所以,浪頭一過,她就跑到貨艙里換了衣服,重新上了妝。
“怎麼繞?”仲安也看出她換過衣物,但有更要緊的事情在眼前,因此沒有特別疑心。
“別廢話了,先去看看你們那些好朋友們是否還活著,然後咱們跳了船再說。”臭魚努努嘴,笑得很壞。
跳船?要游過去?鱷魚怎麼對付?
一個個問號,打在仲安的腦袋裡,理也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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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70章 腳踩的槳
白羽今年二十有五,年齡不大,但認識他的人絕不敢小瞧了他。那些用來形容年輕人毛糙衝動無見地的詞,一個都套用不到他身上。甚至,他若謙虛說什麼東西他從未見過,十之八九是大多數人一輩子也見不著的東西。
這會兒,他站在永福號上,對飄浮在水上那個東西盯了半天,有著目瞪口呆之感。
然而,墨哥和老關他們幾個在他和仲安發愣之際,已經把該做的都做好了,並招呼他們跳上去。
那東西,應該是條小船吧?樣子很奇怪。普通的小船,船艙比船底小很多。但它的船艙從船頭蓋到船尾,像……核桃外殼,上下蓋得嚴嚴實實,前後兩頭各開了兩格窗。艙頂有個圓板,可以開合,人便從那裡進出。船身沒有顏色,或者該說是圓木色,用桐油刷得跟蘆葦顏色接近。連船身的圖案也奇思妙想,竟然畫滿蘆葦。不知是誰的手筆,看上去十分逼真。再用真的蘆葦杆裝飾船一圈,相信這船一旦進了蘆葦盪就沒人能發現它的蹤跡。
白羽感覺到自己的心鼓譟得厲害。這麼個小東西,要是能為大周水軍所用,會有他以為的,意想不到的奇襲作用嗎?會嗎?
“墨哥,這是船嗎?”有疑問的,當然不止白羽,不過仲安待人親和隨性。
“當然是船。”回答他的,是臭魚。
“為何把兩個小船扣在一起?”仲安的形容倒也貼切。
“不扣在一起,如何沉——”臭魚嘿嘿一笑,剛要說明。
“幾位,再不動身,太陽曬腦門,正好讓人抓住就砍。”墨紫適時阻止了臭魚往下說。
這種船,她給它取名為橄欖船。從設計到製造,全經她這雙手。橄欖船當然不是潛水艇,因為是木頭做的,時間一久,接fèng處或多或少會漏水。但作為快舶,它的好處就多了。體積小,能藏身,行水無聲。每次做完交易,她和老關他們就把船沉到水下。因為是橄欖形,漏水到一定程度就會受到空氣壓力,短期內能保持氣囊,即便在水中也能維持浮力。不像普通的木船,沉了就是沉了,弄上來很麻煩。
古代地廣人稀,即便如洛州這樣的熱鬧大城也有人跡罕至的地方,而且找生活困頓的不同手藝人打個臨時工,輕鬆守秘。她每回出門,不到天黑不回府,很多時間都耗在了這種木工活兒上頭,包括永福號在內。船艙下面就是她改過的尾舵控制杆,能迅速調整船向,及時避過暗礁。過驚魚灘時,水蛇就在底下掌著尾舵,由臭魚通過連接上下的銅管傳達舵向,否則哪有那麼順利就經過天險。這也是老關他們為何服氣她一個小女子的原因。要知道,古時捕魚,有女子不能上船的迷信。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些改良是她的主意,只當她會手藝,用了高手的船圖來改的。
這些船舶改良的技術,讓裘三娘原本賠人賠本的靠運氣買賣變成了基本上穩定的巨額收入。墨紫走的兩趟船,每趟萬餘銀,而且船幫子全員平安,一分家眷體恤銀子也不用給。
對墨紫而言,永福號還有橄欖船,兩艘船敲敲打打,實在是大材小用。不過,她就在畫著永福號和橄欖船的圖紙中,重溫著超聲波檢測魚雷海豚艇,小型單人潛水摩托船和無數她造出過的高端寶貝們帶給她的成就感。有船總比沒船好。這時,她會記住裘三娘的好處。要不是裘三娘只問結果不問過程,根本不關心船這個工具,她還不敢小試牛刀呢。
本朝的造船術從世界範圍來看,是同期水平中相當高的。但墨紫清楚,她的改良,雖然在她眼裡算不上什麼,在同行眼裡會引起何等震憾的反響。好比橄欖船,若放到軍事上運用,那就是一把插入敵軍心臟的尖刀。
白羽仲安是大周朝廷的人,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她阻止臭魚說下去,就為了減少將這樣的船用於戰爭的機會。她亦有自信,不懂船的人,即便看著橄欖船很稀奇,再轉述給船工,也無法令人了解其中的技藝。如老關臭魚等人,行船十數載,對橄欖船的操作已經熟悉,但具體問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最能說明的船圖,她未曾給任何人看過。
不知為何,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設計用於戰爭,她不由自主會渾身戰慄。
“船後頭拖著什麼?”石磊面色發青,站著身體還有些晃,但該好奇的,還是好奇。
“私貨。”墨紫沒什麼好忌諱的,伸出手來,“還有疑問,上船再說。”
白羽沒有借墨紫的手,提氣一跨,率先進了艙里。
船艙大小和永福號上的差不多,不過是狹長的,一邊能坐一個人,一排六個,共兩排,船頭船尾還有空位。
老關招手讓他坐下。
白羽又發現了奇怪之處。放腳的地方,有個突起的矮箱,箱子兩邊各有一塊厚木板。他的腿不小心碰到,那木板卻是活動的。
“啊,不好意思,白老弟,你往前坐兩個,那位置是我們船幫子的。”老關抓抓頭,憨厚笑道。
“老關,這是什麼?”白羽終忍不住問。
“這是腳踩的槳。”老關沒有隱瞞,他斟量著一個名字透露不了什麼。
腳踩的槳?
一個名字,白羽卻詫異不已。毫不誇張地承認,這船的每一個名堂皆令他大開眼界。核桃殼,偽裝色,腳踩槳。這些,不,這艘船是何人所造?他所熟悉的大周最出色的船工,決計造不出這麼精妙的船來。
白羽想問老關,但那個墨哥已經從艙頂下來了。此人相當謹慎,很難當著面從老關那裡套出話來。於是他靜靜坐下,一雙眸子卻灼亮,不想放過任何細節。當所有人坐定,他觀察到船頭船尾四個腳踩槳,由老關他們分別踩。墨哥在船尾,雙手掌一根圓木。腳踩槳有點像軲轆,但又不似軲轆。踩的動作讓他想起民間的水車,但和水車又不一樣。而且,他從前面的小窗看到船在動,卻聽不到划水的半點聲響。忽左忽右,轉彎起來,很快又靜謐。
坐在他旁邊的仲安推推他,他側過臉,看到仲安一臉驚訝狀,袖口露手,指著那腳踩槳。
此時,白羽腦中就一個想法——
一定要找出這個造船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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