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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官想歸想,不由自主往身旁看了一眼,那人大半身背對著對方的沙船,但神情激動。對,就是激動。雖然那人自小喜怒不形於色,可現在眨動的眼,漸漸抿彎的嘴角,目光中流露出的歡欣,無一不說明他情緒極佳。難道他也想自己在大周百姓前顯顯才學,不讓人覺得大求除了打仗什麼都不行?看來,自己表現還對了。
墨紫瞧四品官眼睛骨碌碌轉往旁邊,她順著他的視線,卻只看到那些側站而面目不清的小官們,當下不多想,說道,“為天下太平而來,卻在桅杆上掛上死人?大人說是玉陵此刻,這要是在大求,如何處置,自然無人能說話。然而,我等大周小民只懂死者為大。人已死,又如大人所說為太平,這般血腥就是大求所謂的太平嗎?不遠處就到碼頭,大周迎賓使和很多老百姓在恭候你們大駕光臨,別人我不好說,反正我看得觸目驚心,決不敢再看你們大求船第二眼。”
四品官呃了一會兒,這麼駁道,“玉陵已覆滅,他日待我們三國談罷,三國將皆為玉陵餘孽所擾。如此做法,不過是給居心叵測的人一個警示。”
墨紫搖頭而笑,“小民愚昧,看不出這是給玉陵人的警示,倒像殺雞儆猴,給我們大周看的啊。大人莫非忘了,這裡可不是玉陵,而是大周上都。”
四品官一怔,是啊,如果大周這麼想,可不太好。剛才任烏鐵甲們亂來,只是對那些普通百姓,放肆一些也算是殺大周之威。但大周的水師,確實很麻煩。不說造船之術,兵馬數量遠多於大求,還有令人忌憚的率兵良將。
墨紫見對方有所明白,趁熱打鐵,“天下太平,要仰三國明理之能士。既然求和氣,實不應在今日見血光。大人文武雙才,定明白這箇中道理。我請大人放下死者,為其覆衣。大周禮儀之邦,大求亦倡忠義孝節。”
本來即便墨紫不請他放下這群死人,四品官也打算跟那人說說了,但為其覆衣,他卻極為牴觸,斷然拒絕,“天寒地凍,我們遠道而來,哪有多餘的衣服給死人披?”
墨紫似乎早料到他不會同意,想了想,很謙遜的語氣,“大人若肯,小民有一法可解決。”
四品官發現墨紫太難纏,有意甩袖就走,卻聽到那人低聲說了兩個字,有些詫異,但還是轉達出來,“可以。”
墨紫高聲對紅萸眾工道,“諸位,大周,南德,玉陵,大求曾約定百年相安,然而世事難料,時過境遷。我等做不了別的,為人添衣卻還綽綽有餘。我帶個頭,大夥有不怕冷的,仿我一回。”
說罷,她脫下身上棉袍,拔起船鉤,這回往鉤頭綁牢。
紅萸沒有人不仿的,脫袍子,掛在鐵鉤之上。
墨紫右手抓緊杆尾,數數,“一——二——三”
這是一起幹活訓練出來的默契,人人等她數到三,幾十件棉袍便出了手。啪啪,啪啪,那般整齊搭在大求船沿。
動作,夠有力。
大求船盪不停。
“大人,請容我等為天下太平略盡薄力。”對方既然用大帽子來壓她,她就把大帽子再扣回去。天下太平?哼
四品官簡直傻眼了,哪能想到墨紫會出這麼一招,只好再看那人,等他示下。
那人,微側過臉,瞥到船舷上的棉袍,歡欣的表情被沉重取代,但最終輕點了頭。
四品官清清嗓子,“大周百姓如此良善,本使也不好辜負。來人,將那些死……士放下,為他們披衣。你等言行也需收斂,不可再亂開人玩笑。我們在大周境內,當守大周之禮。”
墨紫見那些烏鐵甲不樂意卻又不得不聽從的模樣,心道烏鐵甲是大求最精銳之勇士,以前四品以下的官還差不太動,如今好說話些了?
贊進輕拍了她一下。
墨紫回頭看到肥蝦和水蛇上了船,便抱拳,“多謝大人成全小民。願大求與我大周永世相安。告辭。”
人齊心,船行如順水,不一會兒就駛遠了。
大求船上,那一直刻意背對著墨紫的人,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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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75章 逆流而遠
第275章 逆流而遠
那人很俊。最突出的,卻是一雙眼,令人過目難忘。眼角天生飛起,如柳葉那般漂亮的眼線,眸子淺棕色。左耳廓戴銀色管,上刻鷹騰,鑲紫色鳳凰小石。
望著已經看不見她的沙船,他突生一種希望,她能就背影而認出他來,然後駕船再回來。她曾經能在滿大街的人里,憑走路的身姿找到他。他開始笑她僥倖,但後來屢試屢准。
然而,那船拐過山峽,只見江水流來而已。
他記得,她說她最喜歡水。因為水自由自在,循環不息,靜時天地隨之平和,鬧時風捲雲起那樣強大。他也記得,她說她想造一艘超大的船屋,將喜歡的人和東西都帶上船去,過河入江,沿江到海,然後去看海的另一端。她說他一定要跟她一起去,找到好藥醫治他的病。那時,她多大?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不知道他的病是裝的。母妃出生低微,皇兄們眼紅他受父王喜愛,幾次想加害他,他不得已才借病隱藏實力,化明為暗。不是不想告訴她,尤其是原先利用她的心思變成了真喜歡之後,他猶豫過無數次。但她,太正太真了,好像鄙視所有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在父王顯出奪天下的迫切野心後,她更是全力反對,不惜將那些她珍視的船圖船模付之一炬。他就是料到她會那麼激烈,才早安排了人在她身邊。
他準備好應付真相大白時她的憤怒,打算任她大吵大鬧一番,再恢復水一樣的平靜。她一向如此,生氣了就直言不諱,說出來也就消氣了。
狼既入中原,怎可不逐天下之王位?他對漢人沒有偏見,但也厭惡大周南德等國的自以為是。他讓部下們保持嗜血之性,因為漢人遠遠多於他們族人,不讓漢人恐懼,就不能以少勝多。這是一種戰術,就像屠城屠兵,擊潰對方的信心,到最後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但她不喜歡,明明一手造船術出神入化,明明能令大求最弱的水軍稱霸四國,她的船圖卻越來越保守,遠不如她剛入宮那時不設防備。父王本要殺她,是他竭力勸下,奉上摹圖暫緩了父王的殺機。從此,他就不得不借那些擺放在她身邊的一個個棋子,利用她的善良,將她的本事學出來。為了避免父王出爾反爾,他不惜建議將宋家父子派到玉陵當細作,而保護她不受傷害。
他這般煞費苦心,得不到她半句感謝,只有一聲決絕。
她說,他攻打玉陵的那日,就是恩斷義絕的時候。
大軍蓄勢待發,自父王登位就開始的計劃,怎能因他對一個女子的愛而停止?他不能。更何況,他也有稱霸天下的雄心壯志。蒼天賦予他大求王子的出身,這樣的得天獨厚,不轟轟烈烈追逐一番,難道還真當田園老翁不成?
而她,註定也不會平凡。她越是抗拒,越是逃脫不掉。他要得天下,一樣也要得她。她不想造船打仗,她可以不造。他不會逼她,只要她嫁給他,愛著他,為他生兒育女就好。她和他的兒子必是王儲,長大後繼承他而當天下人的王。她還有何怨懟?
女人都不喜歡男人打仗,不管她們有多聰明多非凡,內心始終不夠強大。但她們多數能忍耐,她卻倔強著不肯妥協。
從延勒傳回來的信中,知道她平安無事,他不顧大臣們的反對,決意混在使團中入上都,就是為了要將她帶回去。已經分開一年多,這玉陵他滅都滅了,等於幫她報殺父兄之仇,為此她該消氣的。
“王,大周真是多刁民。”四品官見他望著那船消失的方向,以為他有所盤算,“要不要下官命人——”明著不行暗地來,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
“王,此子交扎莫解決如何?”刺鬍子上前來搶撈功。或,搶人?
他目光惡狠狠一掃,令兩人立刻噤聲,“你們動手之前,不妨問問對方的姓名。”
“王,莫非是您認識的?”四品官腦子比較靈活,但心裡仍納悶。一個是天上鷹,一個是水泥鰍,怎麼能呢?
“她姓宋。”
他說出這個姓,兩人皆身軀一震。
大求王面前得寵的漢人極少,以宋玉父子為最。雖然這對父子完全是沒節氣的軟骨頭,但對大求戰船的貢獻可謂高於山。三年前宋玉父子派往玉陵臥底,一年多前被玉陵皇得知身份而被處決,算是死後有節。王追封宋玉為大國師,其子為義真侯,讓宋氏成為大求第一個漢姓貴族。大臣們雖有異議,卻隨著王的第二道旨意頒下,就將兩個死人的封號拋之腦後了。
王封宋氏姐妹為郡主,要立宋家長女墨紫為後,其妹豆綠配給小侯爺烏延勒為正妃。待二女歸國後,即刻完婚。
大求後宮連漢妃都不容,怎能有漢女當國後?還給烏延勒賜漢女正妃?這樣的旨意簡直令各部貴族驚呆了,群起而抗。
新王烏延朅年輕卻手握兵權,調他麾下三萬兵馬在皇城外駐紮了一個月,終於迫使貴族們退讓,以各部送兩名公主入宮而妥協。
“她……是大國師長女?”都知新王對此女的執著,四品官不敢呼其名。
“正是。”烏延朅掃過直發愣的刺鬍子,“扎莫,你想要糟蹋的人,是孤要娶的人。你說怎麼辦?”
扎莫撲通跪下了,伏地不起,“扎莫瞎了眼,竟衝撞未來國後,願領死罪。”
烏延朅冷眼看他跪了好一會兒,“死罪可免,然你出言不遜,即便不知,也不能全然不怪。罰你自剜一眼,你可服氣?”
“服。”扎莫抬頭再叩,面上毫無懼意,“謝王不殺之恩。扎莫的命都是王的,一隻眼算什麼。”立時雙指成鉤,挖進左眼,血流半面。
將眼珠子托於掌上,舌頭舔掉嘴唇上的血,左眼的劇痛令他身軀不過微晃,“王,此眼請用盒子裝了,待王后來時,交與她代扎莫請罪。”
烏延朅點頭,有婢女拿來錦盒裝了,再命人扶扎莫下去包紮。
四品官暗自吁了口氣,還好自己沒有冒犯到,不然就像烏延郴那麼倒霉了。但他還是怕王不滿剛才那點小小的針對,連忙討好些。
“我只聽聞郡主左手雕木以假亂真,今日對面過方知口才了得,果然有國後之儀,與王真是天生匹配。不過,我瞧郡主似乎對大周甚是維護——”四品官說漏嘴,馬上補救,“難道是和王商量好的?到時裡應外合,大周如探囊取物一般。”在烏延朅的目光緊盯下,訕笑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