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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奶奶,我只識得幾個字,哪裡會作詩?再說這酒我可喝了不少,這會兒頭暈得都快坐不住了。”紅梅嬌嗔著。
“坐不住好啊坐不住,不就是醉臥了嗎?”啪啪拍手聲,裘三娘特別愉快的聲音里,酒精含量不低,“紅梅不行,白荷綠jú你倆一人湊上一句。”
綠jú哎喲喲叫:“白荷都不省人事了,我也是不認識字的,怎麼湊句?姑娘,您饒了我吧。”
“小衣,你說話精簡,要不你說十個字出來,也算。”裘三娘現在隨便拉人湊數。
“我罰酒。”小衣隨身揣酒壺的,自幼鍛鍊出來的海量。
“啊——這種時候,我最想我家小墨兒了。你們四個,沒一個知情有趣,要麼酒量不行,要麼……”裘三娘話音突然中斷,因為打了個酒嗝。
墨紫回頭看看蕭三,這位仁兄面色快發青了。多半心目中那個才氣縱橫的女子,以今日這樣的聲氣出現,實在落差太大。但他的承受力還算不錯,至少站得住。
手打簾,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一本正經,於是就有點皮笑肉不笑,“奶奶好興致,出來賞月也不帶我。”
“小墨兒就這兩句,灌梅一壇酒,北風醉臥枝。你來接下面的。”裘三娘醉眼朦朧,坐靠雕欄,一手杯盞,一手撐額。頭上雙蝶景藍瓷雲步搖,雙耳墜絲窩金圈牡丹,一身紅牡丹盛放的漣漪裙,濤紋斜襟水袖衣。神態身姿慵懶如貓。
身後有個名滿上都的才子,哪裡輪到她來接?墨紫讓裘三娘酒後那聲小墨兒叫得寒毛直豎,現在狀況不明,她也不能開口問事。
於是,但笑著,讓開身,她說道,“奶奶,姑爺來了。”
綠jú蹦了起來,卻是腳浮步虛,撞到牆,嗚呼喊痛。小衣坐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撇過頭去看天上烏雲。白荷不在主間,一杯就紅臉的她,大概真喝倒了。
丫頭的典範,當屬紅梅。歪歪斜斜起身,走到裘三娘身邊,拿走她手中的酒杯,說聲奶奶別喝了,轉身對蕭三屈膝福身,問三爺好。
“三郎,今晚上沒月亮呢。”裘三娘一點緊張感都沒有,眼兒媚,嘴兒彎,“三郎,灌梅一壇酒,北風醉臥枝。”
“呼爾三千斛,西雲不相暮。”蕭三見這一席的狼狽,本想質問,卻讓裘三娘兩聲三郎一喊,心頭就有點軟下來,信口就捏出下半首。
“三郎對得太好,不合我這玩鬧之作。”裘三娘眼似乎迷離,笑似乎淡然,“看來,詩詞歌賦四樣,與三郎契合不了呢。”
蕭三皺眉,“三娘,你醉了。”好女子不該喝那麼多酒,這句話,就卡在他喉嚨口。
“我醉了麼?”裘三娘眯眯眼,“墨紫,你說,我醉了沒醉?”
這對夫妻說事,為什麼總要扯上她呢?墨紫以為自己站得夠偏,卻還是受到波及。
“我只知醉了的人說自己沒醉,沒醉的人說自己醉了。”她垂目回答。
“三郎,你瞧這丫頭說話,是不是兩面不得罪?”裘三娘笑了笑,“我雖不嗜飲,倒也不禁。以前跟我父親在外經商時,各地方的名酒也算喝個遍了。三郎,你如今聽了見了這樣的三娘,怕了麼?”
蕭三沉沉的面色,話說得卻極給裘三娘餘地,“那是你嫁我之前的事。明日中秋,你若思念你父親,難得喝多一些,自是不要緊。不過,回府後,可別這麼亂來了。我不說什麼,別人卻是要說的。”
“墨紫。”醉貓般的眼珠突然一轉。
“是。”墨紫輕輕應聲。
“你讓我以誠待之,要是他承受不起,該當如何?”裘三娘笑問。
“那得等他承受不起了以後,再想。”墨紫太極一推,圓滿送回裘三娘的問題。
蕭三不懂她們在打什麼啞謎。
“三郎,望秋樓是我的。”裘三娘慢慢放下撐頭的手,身子坐直了。
“……是你的?”蕭三有點反應不及。
“是我出銀子開的。是我的一項營生。我是望秋樓的東家。”三種說法,一種意思。
“三娘……”蕭三突然思緒緩慢。
“我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不但開著望秋樓,還打算做些別的營生。而且,不管你願意與否,我已決定要繼續經商。”裘三娘決定在蕭三面前當回自己。
“繼續經商?”蕭三被這接二連三的話給打擊得發懵,再聰明也想不到裘三娘會有如此的念頭,不知該說荒謬,還是可笑,“三娘,你是敬王府的三奶奶。”
“三郎,我若求和離,你……”裘三娘頓了頓,神情間一絲迷茫,“你會讓我走嗎?”
蕭三還沒消化望秋樓是裘三娘開的,也還沒消化她要繼續經商的決定,最後一個問題卻讓他立刻憤怒了。
“和離?”他問。
“和離。”裘三娘是個有決心的女子,想做的事,總要盡一切努力和手段。
蕭三的目光冷冽,對墨紫紅梅小衣綠jú掃了一遍,“你們都出去,我有話同你們奶奶說。”
四個丫頭一個沒動。
“好啊敢情你們奶奶才是主子,我就不是?”蕭三咆吼一聲,“滾出去”
墨紫對蕭三的咆哮不搖不晃,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裘三娘。
“你們先出去,白荷醉成那樣,就不用管她了。”裘三娘對墨紫點點頭,“有什麼不對的動靜,記得衝進來及時些。”
墨紫拉了呆若木雞的紅梅,讓小衣拽綠jú,“兩位都冷靜些,凡事好好商量,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出了金桂軒,留小衣聽門fèng,墨紫和紅梅扶著綠jú下了樓。
“墨紫,奶奶剛才是跟三爺提和離?”掐她一把吧?噩夢紅梅看綠jú趴在大青石上,居然也睡著了。
“只是說如果,不一定的。”墨紫明白裘三娘的做法。
裘三娘打算給蕭三看到她的全貌,不止是琴棋書畫的淑女面,還有精明狡猾的jian商面。蕭三目前對裘三娘似乎有情,但那份情是建立在美好面上的。要是跟裘三娘朝夕相對,自然會瞧出她另一面的樣子來。蕭三若因此情淡,而裘三娘卻陷進去,那就釀成悲劇了。與其等到那時,不如現在就誠實。
不過,和離這樣要鬧僵的話說出來,以墨紫的謹慎小心,覺得裘三娘急進了。蕭三自打進門,就已經傻了眼。裘三娘還拿著炸彈一個個砸他,不光火,怎麼都說不過去?蕭三,即便是這個將軍世家唯一從文的,到底有蕭氏一族的血性,骨子裡驕傲萬分。前兩個老婆,他沒興趣,也沒感情,所以是走是留,他都無關緊要。可是,對裘三娘,蕭三十分在意,且費了那麼多心思,換來的,卻是一個可能和離的結果。裘三娘不提和離,也許事情還能平緩處置。一旦蕭三知道她這個和離的心思,所採用的解決之道就必定激烈。
裘三娘啊,與愛情究竟生嫩,心動了,便急著想決絕。卻不知決絕的字眼,往往會將本來的某種平衡破壞殆盡,同時產生絕對的不平衡。蕭三,能休兩妻,雖說其中有內情,但他不是什麼君子。或者說,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君子。裘三娘要是以為蕭三會輕易同意和離,那可是大錯特錯了。
墨紫曾想過,裘三娘如果想要離開蕭家,最大的阻力會來自長輩。如今看來,恐怕會是這位看似文質彬彬,其實狂狷的蕭三爺。
沒一會兒,蕭三蹬蹬下了樓來,一張俊臉沉若深潭,眸中濃黑,令人瞧不清他心裡想什麼。
蕭三在墨紫和紅梅面前停了步,這般吩咐,“上去扶你們奶奶回府。鹿角巷的東西不用急著收拾,等日後再讓小丫頭們拿回便是。”
“三爺,您是說回王府?”紅梅驚問,“可是,不是應該明日嗎?”
蕭三冷冷掃她一眼,“紅梅,你跟著我祖母不少年月,怎的跟了你們奶奶反而傻笨了?她從前那些從商戶裡帶出來的習氣,早該丟了扔了。你不勸,還幫著。不如我跟祖母說,換了你,再找懂事的來。”
紅梅膝蓋一軟,跪了地,直說不敢。
墨紫好整以暇站著,神色淡悠悠。
“墨紫,你是你主子最喜歡的丫頭,從今往後,還是跟緊在她身邊的好。長輩那邊我會去說,不日便升你一等。”蕭三看出來,墨紫是裘三娘的右手,限制了墨紫,也就限制了裘三娘。
“拔了羽毛,鳥就不會飛了嗎?”墨紫輕問。
蕭三不答,越過墨紫,急走,背影惶惶。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12章 笨兔子精
第212章 笨兔子精
裘三娘沒有當夜回敬王府。她從不是乖乖聽話的人,而且如果一身酒氣回去,不知道要惹多少閒言碎語,長輩們那邊也過不了關。
在大丫頭們都不能做主的情況下,墨紫讓蕭三的小廝青雀這般傳話,遞迴來的消息並沒有再堅持。
回到鹿角巷,讓紅梅幫忙照顧白荷和綠jú,墨紫小衣扶裘三娘上床歇息。
“小衣,你去聽聽,外院那些護衛有什麼動靜。”蕭三沒來鹿角巷,已經氣得直接回王府去了。但他既然撂下了讓裘三娘立刻回府的話,應該會有所動作。
小衣依言出去了。
燭火不旺,寢房裡昏暗一片,四壁布滿暗色,造成詭魅的氣氛。
墨紫放下帳幔,剛要轉身出去,就聽裘三娘開了口。
“墨紫。”不是小墨兒。
“不醉了?”墨紫笑著問。
“那兩罈子酒,剩著大半罈子。一壇是小衣喝的,還有小半壇是白荷她們三個喝的。我要不裝醉,蕭詠可能當場押著我回詠古齋去。”雖然不到醉的程度,確實喝了不少。
“不醉著說那些話,萬一姑爺犟起來,恐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能酒後吐真言,也能酒後不認帳。墨紫退後幾步,坐在圓凳上。
“他人又不在這裡,你就別姑爺姑爺的叫了。沒準,過幾日便是前姑爺了。”淺吟一聲,帳幔里裘三娘悉悉簌簌翻了個身。
“奶奶這話說得不對。我瞅著,是長期抗戰呢。”墨紫覺得蕭三雖憤怒,但氣的成分更多。而且,從蕭三要將裘三娘圈回內宅的舉動來看,並沒有一點會和離的意思。
“長期抗戰?”裘三娘輕呵,“我倒想速戰速決。”
“眼下這樣,還是冷靜點處理得好。其實,今晚只說望秋樓是你的營生這件事,也就罷了。其他營生,那還是不見影的呢。如今說出來,姑爺要緊盯你,如何是好?”應該給人心理準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