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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東揚眉,“我是他爹,不會也要會。”
好吧。齊意欣屈服了,將孩子小心翼翼地遞過去。
顧遠東先用手托住他的頭,然後胳膊護過來,將小嬰孩圈在臂彎里,抱得穩穩妥妥。
好像還是練過的?
齊意欣側目,“你跟誰學的?”
顧遠東面不改色,“抱孩子,看看就會了。還用學?”打死也不會說自己偷偷拿枕頭練過這種丟人的事……
“他睡了,送回特別育嬰室吧。”顧遠東說著,將孩子抱出了齊意欣的內室。
外面有辱娘和丫鬟守著。
看見顧遠東把孩子抱出來,就上前接過,對顧遠東屈膝行禮,“督軍。”
顧遠東點點頭,“睡了,放回去吧。好好照看,別偷懶耍滑。”
“奴婢不敢。”幾個照顧孩子的下人忙惶恐地答道。
這些人都是范氏千挑細選的,家世清白,為人方正。
給孩子挑辱娘,除了要家世清白,身體健康,最重要的,就是人品要好。不然把小孩子帶壞了,大人都沒處哭去。
顧遠東回身進了內室,看見齊意欣已經將短襦扣上了。
“內室雖然有地龍,可是你就穿一件單的綢衫,也受不了吧。”顧遠東一邊說,一邊去靠牆的一排大柜子里翻檢一番,找出來一件貂皮里子的雪青小襖,披在齊意欣身上。
齊意欣頓時覺得身上溫暖許多。
“今天在齊家,事情解決得怎麼樣?”顧遠東坐在床邊問道。
齊意欣想了想,道:“祖母年歲大了,越發戀棧權柄,不肯將家主令牌交出來,也不肯放棄齊家當家的位置。”
顧遠東不奇怪,點頭問道:“然後呢?”
齊意欣就道:“所以我就把齊家家主令牌一把火燒了。以後齊家就算有家主,也只是一個名頭而已。家主的權力會得到限制。齊家的生意,有兩個人共同負責。以後不會再有一個人就能夠獨攬大權,乾綱獨斷這回事。”說完,齊意欣仔細盯著顧遠東的反應。
顧遠東果然窒了窒,默然半晌,才問道:“有時候,有的人就是比別的人優秀,獨攬大權,乾綱獨斷又有什麼不好?”又看了看齊意欣,道:“當然,你祖母那樣的,確實是不合格。但是如果是你大哥,又或者是你二叔呢?”
這正是齊意欣想跟顧遠東談論的話題。
顧遠東是個有野心的男人。齊意欣知道得很清楚。從他當年在他父親手下,就開始積蓄力量開始,然後一直對江南夏扶民的地盤虎視耽耽,甚至兩年多前,就借剿滅叛軍一事,從江南奪了四郡過來。如果能將江南拿下,顧遠東下一個目標,就是江北的成家軍。
而在這之前,顧遠東選擇了去倭國,先將這個心腹之患徹底癱瘓。
先攘外,然後再安內。
新朝三大督軍,本來各轄一塊地盤,掌握天下九成的軍事力量。
顧遠東的力量,是三者之中的佼佼者。
而且顧遠東並不滿足現狀,一直暗中從外洋購買各種新式武器裝備,同時開始在江東大力改建升級自己的兵工廠,就是為了不再受制於人。
他這樣秣馬厲兵,是為了什麼,可能沒人比齊意欣更清楚。
或者,成麗華也看出了顧遠東的野心,才打起了他的主意。
有了共同奮鬥的目標,才能有共同理解的基礎。
齊意欣不是不支持顧遠東,她只是無法看著顧遠東走向歷史的對立面。
皇權已經走到了終結的階段。
歷史的車輪無人可以阻擋,就算顧遠東擁有最強大的軍事力量,他也會看到,如果他想復辟,阻力有多大。
因為民心已經不在皇權之中。
皇權的威嚴,建立在民眾的接受和服從當中。
而新朝建立十年,已經將皇權的記憶漸漸從民眾記憶里抹去。
當民眾習慣了沒有皇權的日子,讓他們再回到那種皇權時代,就會比登天還難。
對於人來說,這是本性。
人的本性,嚮往自由平等,不是奴役禁錮。
也是由奢入儉難的一種寫照。
大齊朝已經成為歷史,是最後一個皇權。
大齊之後,不再有帝王。
顧遠東這個胳膊,擰不過歷史cháo流這個大腿。
齊意欣就緩緩地道:“就算我大哥,或者我二叔,是個精明人,能夠乾綱獨斷,將齊家經營得蒸蒸日上,可是他們之後呢?有誰能保證,齊家以後再不會出祖母和大老爺這種事?又有誰能保證,齊家以後的每一任家主,都是精明強幹之人?”
權力太過集中,本來就是一柄雙刃劍。
就像水一樣,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一個好的皇帝,可以讓國家蒸蒸日上。
一個壞的皇帝,可以立刻讓國家民不聊生,甚至變亡國奴。
皇權政治的好處和壞處,在齊意欣的後世早就有過成熟的定論。
齊意欣作為後世之人,只是慶幸自己來的這個時代,皇權早就滅亡了,不然時時想著天下懸於一人之手,會很難適應。
而蔑視皇權會有怎樣的後果,齊意欣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不打算為了皇權統治去添磚加瓦。
如果顧遠東想做皇帝,她要說服他。想復辟,在現在這個環境下,已經不可能成功。
如果他不信,可以先拭目以待,看看成麗華和李紹林是什麼下場。
顧遠東再能打仗,他也不可能跟天下的民心所向做鬥爭。
齊意欣的話,讓顧遠東想了許多。
他的娘親,就是大齊朝的最後一個公主。大齊的末代皇帝,雖然是慈父,但絕對不是一個明君。
雖然大齊最後的覆滅,不能完全怪在末代皇帝身上,因為那是數代不靠譜的皇帝共同作用的結果。
無數的忠臣良將為之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也不過是讓大齊多延續了幾個皇帝。
最終,還是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
不過大齊雖滅,這片國土還是在大齊人手裡。
因為天下,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天下。
溥天之下,不是王土,而是普通民眾的土地,不是屬於某一個人,某一個家族的。
過了許久,顧遠東終於艱難地問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齊意欣點點頭,憐惜地道:“我明白,你是一個胸懷大志之人。不過,現在真的已經不再是皇權的時代。你想想在倭國的時候,倭國王室被你所滅,我只是在倭國的年輕人當中隨便煽動幾下,他們就立刻接受了不再受王權統治的思想。——這不是我有本事,這只是我抓住了民眾的心理。他們早就對王室不滿。外洋已經沒有王室,大齊的皇族也已滅亡,為何倭國人頭上還要有王室?這就是他們真正的心理狀態。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顧遠東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這個問題。
他有這個野心,也是大齊覆滅之後,才隱隱產生的。起初也許是為了給他娘親范氏出口氣,後來就成了自己的追求。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注,引自唐朝李賀《南國》。)
齊意欣很能理解顧遠東的這種追求,但是她無法支持。
如果現在不是這樣一個除舊布新的時代,齊意欣也許不會這樣做決定。
可是現在的情況表明,皇權已成歷史。
任何一個想要復辟的人,都會被歷史的洪流淹沒。
“還有安郡王,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真的起兵復辟,安郡王要如何自處?”齊意欣輕聲問道。
顧遠東全身一震。
他雖然有野心,但是他不是卑鄙無恥,不擇手段之徒。
就算想做皇帝,也是要用正道取之,不會和成麗華、李紹林一樣,劍走偏鋒,專門行歪門邪道。
這樣一想,顧遠東又猶豫起來。
“其實我們在這裡說來說去,都是白瞎。到底怎樣,我們可以拭目以待。如果民心依然嚮往皇權,我二話不說,一定支持你。”齊意欣正色道,“如果民心不肯再回到皇權時代,我也不能讓你一意孤行。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我希望你能建功立業,但是不希望你一條道走到黑,到時身敗名裂,就得不償失了。”
顧遠東沉默許久,問道:“你那麼確定,成麗華和李紹林也是打得這個主意?”
齊意欣笑了笑,道:“李紹林也許還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有野心的是成麗華。或者說,是她爹成士群。”
顧遠東臉上露出異色,悠悠地道:“成士群已經快不行了……”
“難道成麗華想做女皇帝?”齊意欣有些驚訝,又搖搖頭,“不可能的。就算她想,她的手下也不會服的。她肯定需要一個傀儡在手裡。目前是李紹林,以後就說不定是誰了。”說著,斜睨了顧遠東一眼。